【all喻/半全员】Schwarzer Regen

-BLUE TEARS的去向-

 

Highly-Advanced Spirit Guidance Equipment

 

 

第一章 射频截断

 

吴羽策很郁闷。

基地的其他人都为今天的意外收获欢欣鼓舞,只有他一个人肚子里憋着股气没处说。

T字型走廊最顶上的那一划,吴羽策已经来来回回走了三遍,单调的走廊风景早就看腻了。

可他就是气不过。

凭什么啊?!

自己只不过迟到了一次,就摊上这种事!

联盟的纪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随便了?

咚!

他忍不住握拳砸向墙壁。

冰冷的构造材料将力道如数反馈到他的骨骼肌肉。

疼,但是不解气。

吴羽策不知道应该诅咒这个月的调班表还是张新杰的办事效率。偏偏这么巧今天李轩出晚班,他在会议上连推拒的借口都没有。

为什么他非得和对立阵营的defense做爱?

 

*

 

事情从三小时前的一场会议说起。

驻守第10星域的联盟第6师82团,在与帝国的“例行交火”中意外擒获了对方的战斗要员,在帝国、联盟两边都赫赫有名的机师、<索克萨尔>的操作者,同时也是帝国军驻第10星域兵团中重要的战术参谋,喻文州。

之所以叫做“例行交火”,是因为联盟和帝国在第10星域为了边境划定、资源勘探和采集的争议,从小规模的相互试探,经历一两次现在已经无法判断是有意还是无心的摩擦,上升到双方都进驻了不可小觑的人力火力,也不过用了三个月时间。三个月后,这个星域的交火逐步常态化,每天出门巡视的时候打坏对方两三架机体、四五个小型基站,几十个探测器,早已成为家常便饭。与此同时,两大政治体的政客学者经济学家等等等等,待在各自的祖国、遥远而又安全的核心地带,为了各自的目的对第10星域的现状发表这样那样的文章演说。

当然,这一切都和身居前线的人无关。

82团负责人韩文清今天也和往常一样带着他的得力副手张新杰、王牌机师张佳乐以及经验老道的机师林敬言,去基地外“散个步”。具体的作战计划吴羽策并不清楚,他只知道对方出动了叶修、黄少天、喻文州、安文逸四人,沿着不同于以往的路线在基地外环绕飞行。

然后自己这一方赢了。

原本只是一场不足挂齿的小型战役,却因为生擒了对方的重要人物而变得意义非常。

吴羽策在格纳库和他的整备师调试<鬼刻>的腕部装备时,突然收到出席会议的指示。

他一头雾水地赶到会议室,发现自己是最后一个到的。

张新杰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指责也没有解释。

“这次临时会议的主题是,如何处理帝国军少校喻文州。请在座的各位阅读我刚才传输的资料……”

吴羽策匆忙坐到于锋身旁的空位,和他点了个头,顺便和他一起读起了情报终端上显示的文字。

关于喻文州的处理方式,由于现在不是战时,82团必须将他归还给帝国驻第10星域的兵团,这是最简单的结论,但也不过是个大前提。张新杰下发的资料是一份关于帝国秘密武器研发的汇总报告,内容包括这个武器的大体结构、设计功能、预期杀伤力。

吴羽策读着读着有点纳闷,这跟今天的事有什么关系?

“……这项计划中有一个核心组件,或者也可以称之为控制单元,代号BLUE TEARS。根据已知可靠情报,它就在喻文州身上。”张新杰小结道。

张佳乐很快看完了这份材料,第一个提出疑问:“可是我们刚才搜身的时候并没有在他身上检测到类似的物体。还有,BLUE TEARS究竟是什么样子的?这份报告里没有提到啊。”

张新杰听他说完所有的问题,看了眼韩文清,得到确定的眼神指示后,推了推眼镜说。

“在他身上的意思就是,在他体内。”

坐在于锋另一边的邹远怔了下,脸色不太好。

最右边的林敬言关掉情报终端,语气和缓地说:“也就是说,我们要通过手术的方式将那个核心组件取出来?对面知道了应该不会善罢甘休吧。”

房间里弥漫起一股微妙的气氛。

于锋若有所思地看着斜上方,回过神之后,对旁边的邹远扯出一个有点敷衍的笑容。

张佳乐和林敬言对视片刻,后者脸上露出无奈的表情。

同他们面对面坐着的韩文清沉默着扫视一周,张新杰也暂停发言,似乎在整理思路。

吴羽策猜想,在场的人应该都想到同一件事了。

喻文州是个defense。

是个非常优秀的defense。

他的精神力场控制范围和HiSGE值,这两大指标都相当高,甚至超过了在这里主持会议的张新杰和82团首席defense王杰希。如果没有大量的特定药物持续注入,他孤身一人也能逃出这个基地。

而他的SCO(Spirit-Combination)有两个。

帝国军驻第10星域基地,俗称“对面”,它的最高负责人,叶修。

以及“对面”的王牌机师,机体<夜雨声烦>的操作者,黄少天。

对于“这边”的人来说,叶修和黄少天大概是他们最不想直接打交道的人……

韩文清咳了一声,所有人从叶修和黄少天为他们制造的各种“小麻烦”中回过神来。

“如果手术就能拿到BLUE TEARS的话,应该也不用开这个会了吧?”吴羽策头一个打破沉默,询问张新杰。

对方点点头,嗓音一如既往地平稳而不带情感,说:“BLUE TEARS植入的方式比较特别,用普通的物理方法无法从喻文州体内取出,简单来说它并不在我们的常规次元。这其中的原理,由于是特殊时期,我们先略过具体的说明,直接进入实践操作阶段。

“情报部和技术部的研究表明,当持有者的HiSGE储量下降到某个数值后,BLUE TEARS会自动出现在这个次元,以我们能够接触到的形态出现在某个人的周围。

“根据帝国和联盟的和平时期战斗人员扣押及归还的协定,以下省略具体条款,喻文州在我基地驻留的合法时间是10个地球日。超过这个期限,‘对面’将会向我们的上级,也就是联盟军第6师,发起遣返责令状。以目前的情况来说,这个结果并不是基地乐于接受的。”

于锋问:“那有什么方法可以……”

“啊!难道……你是那个意思?”张佳乐突然想到了什么,插进来说。

“在最短时间内消耗他的HiSGE。”韩文清直接点明主题。

听着理应和自己无关的话题,邹远忍不住缩了缩肩膀。

吴羽策明白,他是在下意识地恐惧。

身为一个offense,他当然知道哪几种方法可以快速消耗defense的HiSGE储量。

药物只能削弱defense的行动力,无法大幅度减少HiSGE的存量。要降低这个指数,最直接的做法就是给予身体上的伤害。直白地说就是,长时间、持续性、高强度的酷刑,把对方的身体折磨到不靠仪器和药物就活不下去的地步,濒死状态。这是最彻底的做法。

但是现在联盟和帝国并没有进入全面战争状态,就连对第10星域的的国界划分和资源开采也只是停留在“争议”、“摩擦”、“分歧”上。为了一个新武器的控制单元——就算它是核心组件,这项武器开发计划依然有许多未知部分——为了一个不确定的东西,而将对方的一名重要战斗员刑讯致残甚至致死,这显然不是什么上算。

“……我们要的只是BLUE TEARS,把对待战俘的方式用在喻文州身上是不合理且低效率的,还会带来许多麻烦。”张新杰果然这么说。

“人权协议。”林敬言补充了一句。

在座的所有士官都露出了然的神情,可是张佳乐第一个反应过来,问张新杰:“那我们要怎么做才能消耗他的HiSGE?既然不能用那种,呃,激烈的手段。”

张新杰眼睛眨也不眨地说:“性交。”

“哈啊?!”张佳乐叫道,“开什么玩笑!”

坐在旁边的林敬言按了按他的肩膀。

张新杰冷冰冰地说出那两个字时,吴羽策看见林敬言低下脸,大概是觉得这个话题太尴尬了。这会儿他倒是恢复一贯的淡然谦逊,不紧不慢地问:“这个只是手段吧?”

“是的。严格来说是通过未建立密切关系的offense与defense的性接触,在精神面上施加压力。由于defense的SCO协定是非自主控制的,只要有单方强制的性行为就能消耗defense的HiSGE,与当事人的主观意志无关。”

听完张新杰的解说,吴羽策还是对这件事感觉不太好。

他旁边的于锋绷着脸,整个人都处于一种“你最好别来搭讪我”的焦虑状态。另一侧的邹远则担心地看着他,但又不敢说话。

顺便说一句,邹远是这里最年轻的士官,也是一名defense。

他的SCO就是眼下心情不太好的offense,于锋。

然后吴羽策发现,在场的七人中刚好有六人互为SCO,分别是:韩文清和张新杰、张佳乐和林敬言、于锋和邹远,只有自己是落单的,李轩正在执行勤务,没有被叫来。

这么一看,张新杰的目的很明显了。

邹远的HiSGE常值并不是很出色,精神力场强度也不及张佳乐。虽然他曾经被当作张佳乐的继承者、第二任<百花缭乱>操作者培养,但最终还是因为能力、性格等各方面的原因中止了这一成长方案。让性格偏软的邹远独自面对帝国闻名遐迩的defense喻文州,他自己的HiSGE常值大概会先掉十几个。

感觉会议室里的气氛越来越危险,吴羽策顺着张新杰提出的思路,单刀直入问:“那么一次可以消耗多少?我的意思是,做一次或者一晚上……”

张佳乐愤愤地抱着胳膊,一会儿又放下,看样子对这件事颇有微词。

张新杰公式化地说:“视情况而定,1000至4000不等。影响因素包括双方原本的关系、当时的身体状况和情绪、是否有药物辅助、能力等级差等等。”

“像喻文州这样高等级的defense,一次可以消耗多少呢?”林敬言按住张佳乐的手问道,“具体的做法有限制吗?”

“林敬言你!”张佳乐挣脱了他的手,口气有点激动。

“现在我们对他实行24小时不间断药物控制。在输入剂量不变的前提下,每场性交大约可以消耗2500到3000标准单位。”

吴羽策看到林敬言不自然地眨了眨眼睛。

张新杰停顿片刻,面无表情地补充道:“我提请大家注意,这里说的是一场,不是一次。”

吴羽策对他选择的量词感到了深切的恐慌。

回头一定要跟李轩吐槽这事不可!

张佳乐忍不住咕哝了一句你倒是要我们射几次,注意到旁边的邹远面露难色,把后面的骂人话都咽下去了。

“那他的……”

“他的HiSGE常值……”

林敬言和吴羽策几乎同时开口。林敬言朝这边点点头,示意吴羽策说下去。

“喻文州的HiSGE常值是多少?”吴羽策问。

他自己是offense,而且是第四象限者,喻文州刚好在他对面(defense,第三象限者),吴羽策熟悉的数据以及那些数字的含义不能直接用来评估喻文州,所以他要问清楚。

“26210。”

“23723。”

韩文清和于锋同时报上数字。

两个不同的数字。

原本就微妙的气氛凝固了。

张新杰和张佳乐齐齐看向于锋,神情各异,却无声地表达着同一个意思:

你怎么知道?

林敬言扯出一个掩饰的微笑,邹远把脸转向另一边。

吴羽策觉得自己不是在参加公务会议,而是被迫旁听了一次人际关系修罗场。

诚然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复杂曲折的经历,但是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做好眼下的事才更重要不是吗?

不等韩文清的严厉目光投过来,于锋自己就意识到刚才的失言,抿紧嘴低下头。

张新杰却已经移开了视线,若无其事地说下去。

“大家都知道,defense的HiSGE低于8000就会有强烈的生理反应,低于5000需要重症监护。为了取得BLUE TEARS,我们的目标是将喻文州的HiSGE消耗到6000标准单位。再低未免得不偿失。”

吴羽策粗略估算了下,要有人和喻文州做七场,才能达到预期的数值。这里总共七个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会让邹远上的样子,除非张新杰的爱好是强人所难……

“由此,我提议遴选适格的士官同喻文州性交,以取得藏匿于他体内的BLUE TEARS。韩文清总长通过了我的提案,并且将名单上的各位召集至此。大家还有什么疑问吗?”

吴羽策在内心默默扭头。张新杰那张禁欲的脸、那冰冷的嗓音,没有一丝羞耻和动摇地说出性交这两个字的场面,实在太不忍直视了。

“我有问题!”张佳乐第一个举手,“我不接受这样的安排。”

“这是特殊任务。请把它作为工作来看待。”

“这是强奸。”

张佳乐终于把这两个字说了出来,看表情就知道他憋了很久。

“我无法认可这样的做法。”

吴羽策倒是觉得,这种前提下的性爱对双方来说都很无奈。他们都是有伴侣的人,一下子要求他们和自己无感的人做爱,就算硬得起来,做完大概也不会爽,尤其是心理层面。与其说是他们强迫喻文州和自己发生关系,倒不如说他们也是被强迫着和喻文州发生关系。

体亏屁思啊。

其实听张新杰说完那些,吴羽策也有相近的不满。不过,因为有资历更老、表达更直接的张佳乐在场,那些不愉快的情绪好像也跟着他的小动作一起发泄出去了,自己才能坐在一边冷静地思考这件事。

张佳乐和张新杰的斗争还在继续。

“这只是手段。”张新杰纹丝不动地主张自己的观点,“我们的目的并不是侮辱对方的人格。”

“你都硬上了还说不是侮辱!”

“或者你可以问问他本人。”

张佳乐跳起来大声道:“屁话!这种事怎么问本人?!同志你好,今天开始我们有六位军官轮流来睡你,回去之后你不要用国际法和人权协议起诉我们可以吗——你就这么跟人家说?!”

这话听得吴羽策嘴角都僵了。

幸好有林敬言和邹远陪着他一起僵,不然他真的不知道应该拿什么表情面对张新杰和韩文清。

“怎么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是否可以抓住这个意外的机遇,截取核心控制单元BLUE TEARS并进行分析,妨碍甚至破坏他们的武器开发计划。”

“张新杰你脑子里只有这种事吗?”

“是。我每天考虑的只有这些。”

“你…!简直……不可理喻!”

张佳乐气恼地握紧了拳头,目光转到韩文清身上,僵持了一会,又把话硬生生咽了下去。因为他知道那些话对韩文清说也是没有用的。

“以及,我想提醒你一件事。喻文州作为帝国阵营的defense中顶尖的人才,曾经因为反刑讯训练、各种军事任务以及对后辈士官的辅导,而和许多人发生过身体关系。我想他本人对这件事介意的程度可能还不如……”

“他有SCO了!”张佳乐尖锐地打断他,“而且还是两个!”

张新杰完全没有因为这个点就放弃自己的观点,反而接着说道:“正因为他和叶修、黄少天同时保持……”

“那如果换成你呢?”张佳乐扬起脸质问他,“如果是你被对面抓走了,叶修为了拿走你身上的秘密武器,让他的下属一天一个来睡你,你会有什么感想?老韩会有什么感觉?”

镜片后的眼睛黯淡下去,沉默了。

但这并不是示弱的信号。

吴羽策预感事情要糟。

他拿眼角余光瞥了瞥林敬言,只见他已经悄悄站到张佳乐身后。

张新杰抬起眼睛,笔直地、毫不掩饰地看着张佳乐:“我会保存体力,尽可能让HiSGE消耗地慢一些,等待队友的救援。”

“我操你这是躺平任睡的意思吗?!”张佳乐的怒气更上一层楼。

“不然你以为?”张新杰不为所动地推了推眼镜,背脊挺直,“假设与BLUE TEARS同等重要程度的物品以那样的形式让我保管,我当然首先考虑不让它落入敌对阵营的控制。”

“……我想揍你啊!”

吴羽策揉了揉太阳穴,假装没看见张佳乐那副剑拔弩张的样子。韩文清倒是因为这番话而去盯着张新杰的后背,眼睛里闪着什么情绪。于锋算是回过神了,轻声安慰被眼前这超展开的场面吓到的邹远。

——你特么倒是站出来说句话啊!

吴羽策盯着某个人,和他对上目光后立刻转开了。

“接受这项任务的时候就要做好觉悟。我想他也是一样的。”张新杰最后说。

林敬言提前站到张佳乐身后还是有点用的,<百花缭乱>操作者的拳头擦过82团副指挥的鼻尖挥了个空,满满的怒火无处发泄。

一时间只剩下张佳乐喘气和嘟哝的声音,其他人都因为各自的原因沉默了。

“这么吵也没结果。”这时于锋站起来了,“我接受。我有别的问题,可以说吗?”声音里含着挣扎过之后的冷静。

林敬言从身后抱住张佳乐不让他乱来,见于锋这么说,他跟了一句“我也有事想问”。

韩文清朝于锋那边点了点,让他先提问。

于锋说:“人就我们几个?包括邹远吗?”

张新杰答:“不包括。让他来是有别的原因。”

“那就是我、吴羽策、张佳乐、林敬言、张副指挥和韩总长,总共六个人?”

“是的。”

“就算每个人均摊3000点伤害,也不够啊?”

吴羽策心里也有这个疑问。

“所以有人要做两场。”张新杰点头,“虽然我想把王杰希也算进来,但是他恐怕不会接受。”

“而且你也强迫不了他。”于锋笑笑,“不像张佳乐。”

“是的。”张新杰明白对方的意思,平静地承认了他动不了王杰希这个事实。

“两场归谁?”于锋接着问。

“我或者韩总长。”张新杰说。

“顺序定了吗?”

“已经安排好了。”张新杰纹丝不乱地说,“系统已经向名单上的人发送了出入房间的许可认证。除了我和林敬言,其他人只能在特定的时间段内进入房间。”

“咦?”邹远忍不住出声。

“因为我和他是defense。”张新杰如此解释道。

“好吧。我没有问题了。”

于锋坐了回去,可是吴羽策心里还悬着一个问号。

此时的那边,张佳乐终于冷静些了,脸上写着满满的不痛快,抱着胳膊站到一旁。

林敬言整了整弄乱的军服,对张新杰说:“SCO协定要怎么办?”

“我也有这个疑问。”吴羽策终于找到机会开口了,“这个做法的伤害机制是利用了defense和offense之间SCO协定以及它的不可控性,可是这么一来我们的HiSGE也会消耗?”

言下之意是,你算过这两组数值之间的比例吗?

张新杰环视在场的人,一字一顿:

“以血换血。”

哦,吴羽策在心里说,难怪不叫李轩来。

张新杰的意思是,用这种方式对喻文州给予伤害,他们自己也会有损耗。但是这个损耗应该不是1:1,而且他们的目标是核心组件BLUE TEARS,牺牲几个士官的性自由和HiSGE还是值得的。

吴羽策的HiSGE恒数和常值都比李轩高,换个说法就是血比他厚。这样看,确实应该让他来。

“在双方都有SCO的情况下,强迫他人的一方和被强迫的一方,HiSGE的消耗比例大约是1:20,具体还是会因人而异。这样的事要是一点代价都没有,似乎也不太合理。”

毕竟SCO(Spirit-Combination)关系对于像他们这样的offense、defense来说,有着比普通人的婚姻关系更高的效力。

一旦缔结,双方都会变得更强;一旦背叛,则背叛的一方会受到惩罚。

心意相通、有着共同目标的defense和offense,双方的HiSGE会因为SCO关系的成立、延续和破坏而发生各种复杂的变化。这些变化说到底,不过是某种尚未探明全部原理的神秘法则,对于被它赋予了特殊能力的人们,对他们之间的关系的一种肯定或否定。

将力量和情感联系起来,仅此而已。

张新杰继续说:“我尽可能选择成对的defense和offense参加这次行动,是希望通过事先知情、相互谅解来减少各位的HiSGE消耗。SCO协定比联盟的婚姻法还难以捉摸,我的老师是这么教我的。”

话音刚落,吴羽策很不给面子,或者说很给面子地,笑出了声。

这整场会议,都是十足的张新杰风格:每一个做法都是有用意的,每一个步骤都和下一个步骤紧密相连,没有多余的顾忌和犹疑,所有的行动都是为了高效率地达成某个目标,这以外的事都不予考虑,例如涉事者的主观感受。

精确,周密,冷静,合乎逻辑,回避风险。

唯独不考虑人的感情。

张新杰就是这样一个人。

除此以外,吴羽策没有其他评价。

 

可是当他得知自己被排在第一个的时候,吴羽策还是忍不住在心里狠狠骂了张新杰三个字——

没人性!

 

 

第二章 自由链路(上)

 

相比张佳乐那样强烈地表达出自己的不满和不认可,吴羽策对这件事的态度可以说温和得多。张新杰作为提案的发起人,在心态上自然不可能回避这个做法带来的难堪——倒不如说他根本不会觉得难堪,真是高明的做法。林敬言和于锋的态度,与其说是接受不如说是认命。粗俗地说,上别人总比被别人上好。至于邹远,吴羽策不记得张新杰对他单独解释过叫他去的用意,大概是亲自听一下自己的SCO为什么要去睡别人、他要睡的是谁,能让他在心理上好过些吧。

至于韩文清,吴羽策的看法就只能闷在肚子里了。坦白说,他有点幸灾乐祸。韩文清素来以强硬、高压、秉公无私的做派著称,张新杰那个不考虑当事人情感的思维逻辑跟他可谓一拍即合。现在事情变成这样,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那两个人自作自受。

这里应该没几个人不知道,韩文清喜欢张新杰。

不是因为喜欢他所以包含私心,在工作上偏袒或是牺牲自己的原则予以让步,而是因为喜欢他所以尊重他理性思考后做出的任何决定。

包括让他去睡喻文州。

吴羽策靠在走廊上发了一会儿呆,东想西想,以此分散自己的焦虑情绪。

面对喻文州,韩文清真的做得下去吗?

对方可是他的宿敌、享有“斗神”之名的叶修的SCO啊?

吴羽策在过来的途中当真顺着张佳乐的话想象了一下同样的事发生在张新杰身上的话之后会变得怎样,结论是他还是忘记这个假设比较好。

会议一结束,吴羽策就用情报终端联系了远在基地另一头的李轩。这是张新杰的建议,因为“SCO协定比联盟的婚姻法还难以捉摸”,事先知会一下没坏处。

吴羽策挑了最重要的部分告诉李轩,张新杰说细节部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这边话说完,那头沉默了几秒。要是换做林敬言张佳乐,这事恐怕就要往麻烦的方向去了,但是吴羽策并没有觉得那么难熬。

“……既然是上头派的任务,就好好做吧。”李轩说。

“嗯。你那边,顺利吗?”

“诶就那样吧。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

吴羽策嗯了一声,不知道该往下接什么。

到底也算肉体出轨,虽然他一点都不情愿,心里对李轩毫无歉疚那是不可能的。

觉察出这边的犹疑,李轩抢过发言的主动权。

“阿策。”

“嗯,我听着。”

“等我回来……明天,我们做吧。”李轩的口气很平常,就像是拉他去餐厅品尝新出的菜单。

“好!”吴羽策忍着心尖上那一点点甜和痒,忒豪爽地应了他。

“我要在上面。”李轩笑嘻嘻加了一句。

“和你做,怎么都可以。”吴羽策也不怕死地放话顶回去。

李轩笑笑,不再说什么。

通话结束的时候,吴羽策切实地感受到几分安心,焦躁烦闷的情绪纾解掉不少。

结果事到临头,他还是踌躇了。

 

*

 

不能再耗下去了。

既然是不愿意做的工作,就快点完成吧。

吴羽策走到大门旁的认证口,将手掌和情报终端一起平放到扫描仪上。

经过几道身份确认、权限核准,门开了。

本以为一照面会感觉到强大的精神力场,可是真的进来了吴羽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有点热?

温度比走廊里要高一些,应该是恒温。

房间很大,比他和李轩的双人间大个四五倍的样子。

但是没什么生活气息。

进门就看到一堆设备和线缆,力场发生器、HiSGE监控仪,诸如此类。右手边有一个根据需要组装的集成控制台,再往里是药品柜。

房间差不多正中心的地方被几层半透明的薄膜围出一个圈,像个室内温室。从外面看只能看出一部分支架,抬头看天花板,新装了一圈滑轨。数不清的电线、传输线纠结在这一重重帘幕上。仔细看那些膜,上面接了几种不同的感应器和探测装置。

这样的布置应该是用来限制喻文州的力量的。

吴羽策不禁停住脚步感慨了一下。

如果是当年刚进联合军校的自己被关到这种地方,大概三天就受不了了吧?

吴羽策回忆了一下当年的能力检测值。

不,也许两天就不行了。

这和人的意志是否坚强无关。

而是力量强弱的问题。

能让张新杰这么大费周章、严防死守,穷尽一切现有技术手段来削弱对方的力量,不愧是HiSGE常值高达两万六千、享誉帝国的优秀defense,喻文州。

走到目测是“温室”出入口的地方,吴羽策绷紧神经,抬手掀起那层帘幕。

一进去就被飘在空中的操作视窗搞得头昏。

真的满眼都是。

吴羽策只有在驾驶<鬼刻>的时候才会把舱内的仪表视窗调到全开模式。平时他很不喜欢这些莹莹发光的视窗表格,带着中英文缩写和数字,有的还带曲线图、饼图或柱状图,飘得满世界都是。

主要是,信息过于庞杂,还很碍眼。

吴羽策一边往里走,一边抬手挥了挥。

这一动,倒是有个小视窗像被他召唤了一样,自动跑到他的右手边。吴羽策瞟了一眼,哎哟好家伙,上面显示的是他和喻文州现在的HiSGE常值。

他敢肯定,搞成这幅样子是张新杰特别要求的。

所幸“温室”里面也没有布置得过于严实,留了一条足以容纳两人轻松并排走的过道,直接通往这个临时构造物的核心地带。

看过双方的HiSGE值,吴羽策把视窗挥向一旁。不料这个小东西就跟它的设计者一样固执,甩了三四次才跑开。

这一抬头,目光正好对上里面的人。

奇妙的是对方正捧着一本厚厚的纸质书,气定神闲地读着。

听见有人来了,他并不意外,而是放下书,起身站直,举起右手——

“晚上好,吴羽策上尉。”

喻文州向他行了一个姿势标准的帝国军礼。

吴羽策反射性地立正,回以联盟军礼。

“晚上好,喻文州……少校。”

如果忽略右臂线条透露出来的乏力感,这倒是个非常漂亮的举手礼。

——吴羽策发自内心这么想。

 

算起来这应该是他们第一次面对面见到对方本人。

吴羽策负责的军务(包括空域),和喻文州交集不大,之前两人也没有在第10星域有过直接的交手。但毕竟同在这个星域工作生活,彼此也听过对方的大名和战绩,第一次见面就是这种场合,该说是尴尬好呢还是遗憾好呢。

如果可以的话,吴羽策真的再也不想有这样的经历了。

应该是察觉到这边的窘迫和纠结,喻文州指了指一旁的椅子示意他坐下。吴羽策有点惊讶地发现这椅子居然有软软的坐垫和靠背,坐上去还挺舒服,完全不是简洁、冷硬、注重实用性的风格。

坐下后吴羽策有点不知道眼睛该往哪儿看,反倒是喻文州大方从容地往床边一坐,像主人招待客人一样。

“在这样的情况下初次会面实属无奈。不过我觉得如果你能放松点,那样对我们双方都好。”

他这么说的同时,吴羽策感到一股陌生的力量小心地接近自己,试图平复他心中的乱流。

“好吧。”他说,深呼吸了几下,移动目光,打量起“温室”的内部结构。

“张副指挥已经通知过我了。”喻文州说。

“通知你什么?”

“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

吴羽策感觉像被呛了一口沙子,接不上话。

“但他只说了名单和他自己的顺序,所以我并不知道第一个来的会是你。”喻文州毫无紧迫感地说。

他把那本(在这个基地非常少见的)纸质书放到床边的柜子上,宽松的袖子晃了晃,露出一小段手臂。

吴羽策琢磨着他这话里好像有点别的意思,但他不敢往深处想。

“在我们办正事之前,先聊聊吧?”喻文州的眼睛盯着他,语气平静安适。

吴羽策瞄了眼上方的光源,在心里默默扶额。

这到底是谁要上谁?

 

结果还真的只是“聊聊”。

喻文州开场就把话题带向平时做什么运动、喜欢什么口味的菜、值夜班的时候会喝多少杯咖啡这类跨越国界而又无关痛痒的日常领域。

吴羽策发现对方比自己想象中的健谈。帝国军最出名的话唠、“剑圣”黄少天,是个在动真格的战斗中都能滔滔不绝地保持言语攻势,让他那些半真半假、情报混乱的垃圾话占满所有公共频道的奇人。曾经有联盟的士官不小心开启了公共频道、结果被他的垃圾话喷得失去准头,不小心向队友开了一炮。这之后联盟的军士都对和黄少天近距离乃至一对一战斗非常嫌厌,唯恐自己执行勤务、日常巡视的时候遇上这人。大概是黄少天话唠的名声太大,吴羽策完全没想到喻文州原来也这么会说。

不过他心里明白,真相并不是喻文州话唠,而是自己心情太复杂,无法主动发起话题。

吴羽策强撑着对他人最起码的尊重和(不会给联盟丢脸的)仪态,游移的视线捕捉到满世界乱飘的视窗上显示的HiSGE数值,喻文州那边并没有变化,反倒是自己这边降了三个点。

但是,精神压力的来源,并非喻文州本人。

“……我…………”

“嗯?你想说?”

吴羽策看着喻文州,他的脖子上被装了一个项圈,约两指宽,微小的信号灯有规律地闪烁着绿光。

大概是炸弹吧。

“我有几个问题。”吴羽策艰难地说。

就好像脸朝下浸在水里练习憋气,终于忍不住离开水面、张口呼吸。

“您随意?”喻文州说。

脑中回响起张佳乐在会议上对张新杰的质问,吴羽策咬咬牙,把卡在喉咙口的疑问倾吐出来。

“你不怕吗?”

 

问出口的下一个瞬间,吴羽策有些后悔。

这个问题出现在他们之间的对话中,并不合适。

但是刚一照面的军礼给他的震撼太大了。吴羽策从未想过一个人在身陷囹圄、明知道自己将要受到残酷对待的情况下,还能保持那样的心境和风度。退一步说,即使想过,也绝不会料到自己竟然真的会遇见这样的人。

喻文州神情和姿态,处处散发着放松、清闲、安定的气息。吴羽策也想过,难道喻文州和张新杰是同一个脑回路?可他又隐隐觉得,换做是自家副指挥,在同样的情形下,大约做不到像他这样轻松自如。

气氛凝滞片刻,喻文州说:“若恐惧无济于事,不要让它煎熬你的心灵。——好像有人这么说吧。”

吴羽策明白他的意思:即使害怕,也不会对事情的发展有任何改善。

张新杰在会议最后提过,不要刻意制造恐惧和凌虐的氛围,因为喻文州的精神力和观察力,都超出他们的想象。

其实,吴羽策想,如果是用性交这个手段来拷问情报,侮辱性的言辞和行为倒是有效的武器,但是他们的目的并不在于精神摧残。张新杰甚至暗示,如果采用过激的做法,负面影响也会作用于他们自己身上。对伴侣外的人实行性虐待,SCO协定会自动生效,由此引发的后果,在观念上属于“精神污染”的一种。

撇开张新杰这个令人感慨的思路,吴羽策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残酷地对待喻文州。

可是,如果不这样的话,自己以何种态度面对他才是对的呢?

恐惧并没有煎熬喻文州的心灵,无所适从却折磨着吴羽策的神经。

 

“我对张新杰的了解不比你少。”喻文州平静地说,“同样身为战术制定者,我很熟悉他的风格和思路。”

好像是在等待吴羽策的反应,他停了两拍,又接着说下去:

“我们那儿有一个说法:只要是张新杰制定、韩文清认可的作战方案,哪怕双方同归于尽,哪怕连母国都炸成灰烬,只要他们认为有必要有价值,就一定会执行到底。

“所以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无法改变,不可逆转。张新杰判断那样做可以达成他的目的,他就一定会去做。我完全在你们的掌控下,根本没有逃避的余地。”

吴羽策下意识地点头。这些话真的一点也没有夸大。

“求饶、投降和假装投降,也许对别的人有用,但是对张新杰,这些统统无效。——更何况,这一次是我。”

吴羽策不解地看向他。

“为什么?你们有私怨吗?”

喻文州摇摇头,说:“没有。你觉得张新杰这个人脑子里会有私怨这种东西吗?”

“大概……”吴羽策迟疑片刻,脑中闪过一个细节,“大概还是会有的。”

“是吗。”喻文州露出极淡的笑容,“至少我可以肯定,他对我没有。”

“那他为什么……”

“因为我们是旗鼓相当的对手。”喻文州答道,“只要有机会,就会把各自的风格发挥到淋漓尽致。”

吴羽策不禁咋舌。

喻文州对事情的通透认知和对张新杰的深刻了解都教他不寒而栗。如果今天是在普通的情形下、在战场上遇见他,这将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对手。加上他这份不逊色于张新杰的冷静自持,吴羽策深切理解到喻文州其人的声名和战功都是如何建下的。他确实当得起那一切。

 

“既然说到张新杰了,我可以提个要求吗?”

吴羽策迷惑地看他。

刚好喻文州换了个坐姿,吴羽策无意瞥见淡蓝色的病员服下面,喻文州的小腿上,也装了一个金属环。

搞成这样还不如直接给他穿拘束服,吴羽策忍不住默默吐槽。

注意到他目光闪烁,喻文州索性撩起病员服,露出白皙的大腿。

“……!”

“这样的装置一共有四个。这边,这边。”他一边说一边卷起宽松的袖子,露出右上臂和左前臂,“给药的次数太频繁了,不可能派专人24小时在旁边盯着。而且药量的要求很严格,所以就交给机器去做了。”

“唔……”

“十足的张新杰风格。”喻文州一脸清爽地小结。

好吧你赢了。

吴羽策又一次在心里扶额,不知道对谁更加无力。

他尽可能不去看喻文州,无处可去的目光落到那本纸质书上。

辨认出书名的刹那,吴羽策感到一阵深沉的胃痛。

也是在这个间隙,喻文州站起来,像要转换心情一样走了两步。

“一上来就那么问似乎不太好,我换一种提法。”喻文州说。

“只要我能回答。”

“你是进入的一方,还是被进入的一方?”

这问题简直比在酸辣粉里吃到一嘴鸡骨头更惊人更加匪夷所思。

吴羽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会好了。

“不不……我的意思是,”见他脸色明显变糟,喻文州解释道,“在SCO关系里,offense不一定是进入的一方。我当然知道你是名优秀的offense。”

“为什么……为什么要问这个?”

“只是想精确地计算伤害值。”

喻文州走到吴羽策面前,弯下腰,两手撑着座椅的扶手,用一种说不清是诱惑还是单纯询问的眼神直视他。病员服胸前那一片空荡荡的,这一低身,锁骨的线条和小半片肩膀都露了出来。

吴羽策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早知道应该直接把喻文州推倒。

“这是开始讨价还价了?”他没好气地反问。

和喻文州的交谈比预想中漫长,而且有种精神上的倦怠感。

吴羽策想快点结束这件事,他受够了。

“对。”

喻文州脸上划过难以捉摸的笑容,很快放弃了这危险的谈话姿势。

“不过和你想的不一样,我要求加码。”

加码?

“我不知道张新杰是怎么说的,不过这样的措辞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尽管他这么说,吴羽策还是不明白他的意思。

不。应该说,和喻文州说话久了,会有种智商不够用的感觉。

这只是自嘲,吴羽策心想,自己只是不习惯喻文州的思维方式罢了。

怎么办,好像有点同情对面的家伙了……

下一秒他想到了张新杰,于是那点微薄的同情顿时烟消云散。

可惜的是,喻文州没有给他回血回蓝的时间,而是一脸淡定地开出大招。

 

“我希望你待会儿插得重一些,可以吗?”

 

 

第二章(中)

 

听到这句话,吴羽策的第一反应是“难道帝国军内部都如此奔放?!”。

稍微定神想想就知道,这不可能。

这只是喻文州的个人风格。

基础部分和张新杰相似、但是表现出来的感觉完全不同的……思考方式。

“我没想错的话,你的意思是、呃……”

“就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喻文州的态度非常坦然。

这展开也太私密了!人权呢!?

吴羽策突然感到背后有无数根针扎一样,细密的酸疼漫上心头。

从喻文州的角度看到的就是,吴羽策惴惴不安地巡视四周的样子。

“没有监视器。”他语调轻柔地说,“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不会被摄像、录音。”

他的话恰到好处地解决了吴羽策的疑虑。可是吴羽策又有些难以置信,张新杰把喻文州盯得这么死,怎么会放过这么重要的环节。

“张新杰亲口向我保证,这里发生的所有事只有当事人知晓,除非他们自己透露给其他人。”

“……为什么?”

“要是对接下去几天的事录音录像的话,无论是联盟还是帝国都会丢脸吧。”

这倒是。

吴羽策用膝盖想都明白,这件事捅出去对双方会有多大影响,所有参与者的名誉都会沾上难以抹却的污点,这其中也包括受害者。

与其这样,不如不留任何记录。除非他们中的谁想要自毁前途,这整件事都是一个秘密,一个耻于回想和提及的秘密。

“而且我相信张新杰的保证。”喻文州补充说,“毕竟这件事败露的话,最不利的是他本人。”

吴羽策松了口气。

如果可以选,他真的一点都不想来这里。

“既然我们的个人隐私有充分保障,”喻文州和他四目相对,用一种比刚才更加自信(?)的口气说,“接下去可以谈正事了吗,吴女士?”

 

吴羽策由衷地咒骂起张新杰。

为什么不告诉他没有监控摄像?

为什么不告诉他……喻文州掌握了自己多少情报!?

吴羽策现在有种被喻文州玩弄的感觉,情报战和心理战的意味。

这么一看,张新杰把他安排在头阵似乎变得细思恐极了。

并不是因为自己的HiSGE数值高所以放在第一个,而是因为其他的什么——

吴羽策暂时思考不出结果。

与其像这样被喻文州的节奏带跑,不如豁出脸皮和他正面碰撞。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个外号?”他尖锐地盯着喻文州。

“因为方锐有时会提起你,包括你们在联合军校时的一些事。”

“你的目的是什么?”

“嗯?你希望我再重复一遍吗?”喻文州眨了眨眼睛。

“不。”吴羽策做了个停下的手势。

他站起来,深深吸了口气。

这鬼地方真是太热了,他想松开领子。

必须改变现状。

吴羽策踱着步子,意识相当明确。

“至少告诉我为什么。”绕到床的另一边,他抬头看向喻文州,“难道你有什么特别的癖好?”

“我要怎么确保说明之后你愿意帮我?”

“你不说的话我现在就可以离开。”吴羽策强硬地说。

“张新杰不会放过我们的。”

“让他自己先来上!”

想到刚才的各种言语周旋,想到张新杰和喻文州隔着自己跟对方较劲,吴羽策就生气。

这叫什么事儿!

场面僵持了一小会儿,最后喻文州似乎妥协了。

“问题就在于,他自己的顺序。”

公事公办的语气里混合着被抢占先手的无奈。

吴羽策挑挑眉。

“他是第二个,怎么了吗?”

“……你们的张副,会根据前一天的数据来决定怎样对待我,这样说够直接了吗?”

吴羽策想起下午开会的时候自己还在吐槽张新杰应该不会有强人所难的爱好吧,没料到这么快就应验了。

“你很怕和他做?”吴羽策问。

略微带刺的话语——

“不。我只是尽一切可能自保而已。”

“说得你很了解他一样。”

“不会比你少。”

——果断的反击。

“他又不是虐待狂。”吴羽策不假思索地回。

这句话好像把喻文州逼到了某个关口。

他沉默了一下,最后亮出自己的底牌。

“他不会自己进来。”喻文州头一次露出些许痛苦的表情,但吴羽策认为那是演技,“他一定会用道具。”

“……什么?”吴羽策不禁睁大眼睛。

“我是说,他不会……”喻文州有点为难地重复。

“不不不!等一下。”吴羽策抬手挥了一下,转身拿正脸面对喻文州,“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个?难道你们以前……”

喻文州摇头,否定了他的猜想。

“我们不像你和方锐。在联合军校的时候我和他交集很少。”

“那你为什么连这种事都知道……!?”

“不是‘连这种事都知道’,而是‘连这种事都能计算到’。”喻文州眨了眨眼睛,有点儿无奈地纠正。

吴羽策徒劳地张了张嘴,没说话。

又来了。

他好像有点习惯喻文州的思路了。

简单来说,喻文州对张新杰的做事方式和背后的思考逻辑全都烂熟于胸,他很自信能够预测到张新杰的具体行动。他能够在对张新杰其人的原则和计划的全面了解上做出预判,以此来达到自身行动的最优化。

吴羽策烦闷地挠了挠头发。真想回自己房间睡觉。

玩战术的心都脏!

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自己这一方的节奏又被破坏了。

吴羽策现在特别想跑过去抓着喻文州的肩膀用力晃,叫他暂时不要用这种思路对自己说话。今晚的谈话给他造成了不小的压迫感和疲惫感,简直是一种精神伤害。

吴羽策真心地,发自肺腑地,想找张新杰要加班费。

两人相对无言。

半晌,吴羽策说:“要是他没有像你预料的……”

“他要是没有用道具干你”和“他要是直接上了你”这种话,吴羽策还是没法面不改色地说出口。

“这是明天的事。你要验证你的猜想吗?”喻文州问。

“…………”

想想也是。

自己对他的反驳根本没有必要验证。

得到验证的那一刻,结果就已经确定。

喻文州所做的是,在预判出一个不利的未来后,从“现在”中找出改善它的方法。

 

“太麻烦了。”

吴羽策突然嘀咕了一句,边说边解开上衣的扣子。

喻文州疑惑地看着他,过了几秒明白了。

解释起来太麻烦了。

不管喻文州出于什么理由,希望他这样还是那样,吴羽策都照单全收。

或者说,事到临头了再商量也可以。

之前的废话确实太多了,这不像他的风格。

完全被喻文州带着跑了。

利用他并不是那么情愿和喻文州做爱的心理。

“我们做吧。”吴羽策明确地说。

他脸上挂着不悦,手里抱着脱下的外套,看看四周。

喻文州示意他放到之前坐过的椅子上。吴羽策干脆过去坐下,把长裤也一同褪了下来。

脱完外面的衣裤和鞋袜,吴羽策抬手刚要去解衬衫的扣子,喻文州插进来一句。

“不用了吧?”

吴羽策没出声,拿眼神丢过去一个没好气的问号。

“反正你只是插进来。”喻文州拉开旁边的组装大橱,扒出几个靠垫,“难道你想被我留下痕迹?”

“…………”

对他措辞上的“奔放”、直接已然麻木,吴羽策只觉得嘴里一股苦味。

“诚意告诫,等下不要吻我,不要爱抚我的身体,只管下面就好。”喻文州边说边把靠垫丢到床上,眼睛看也不看吴羽策,“SCO协定的算法太复杂了,我只能帮你到这里。”

现在这讲话的声气倒是有点像张新杰。

最后没有接受他的建议,吴羽策还是把衬衫和贴身背心都脱了。

这人怎么能在几种截然不同的态度之间切换得那么轻松自如……

 

在心里骂着该来的总要来,吴羽策往床跟前走,却看见喻文州挥挥胳膊,像捞鱼一样招来一个闪闪发光的窗格,读着上面的数值。

“26205,23784。”他把视窗翻过来给吴羽策看,“记下。”

“好。”

“要计时吗?”

“不用。”

吴羽策想,我又不是张新杰。

“需要道具吗?”喻文州眼神冰冷地问。

吴羽策看着他的脸(那神情和刚才判若两人),有一种待会儿被上的人是自己的错觉。

“不要。”

“那就麻烦你插得重一点了。”

“……我知道。”

“要脱吗?”喻文州捏着腰上的带子,问他。

吴羽策脑补了一下,感觉一旦做起来,那副半穿半掉的模样可能会出事。

“脱。”

于是喻文州一点不犹豫,脸上完全没有羞耻和不情愿,干脆地抽出系带的结,把那件稍大的病员服脱在床边。

吴羽策登时不知道眼睛往哪儿看好。

原来他里面什么都没穿。

“要哪一种……”喻文州继续问,口气是完全的公事公办,和张新杰开作战会议的样子简直如出一辙。

“如果你是我对象——”吴羽策忍无可忍,“如果你是我男朋友,我就直接拿舌头堵上你的嘴。”

喻文州眼睛闪了一下。

“劝你别这样。”

“废话太多。”吴羽策摸摸后颈,该剪头发了,“你平时搞也这么磨叽吗?”

那人脸上划过一丝无奈。

“……这又不是平时。”他说。

吴羽策伸手拉住他的胳膊,把他按到床上。

 

看着喻文州完全展露在自己面前的身体,吴羽策有那么一丁点……苦恼。

基本而言,普通的情事他已经和李轩有过许多次了,哪一方进入都有,也尝试过各种姿势,但那都是在情投意合的前提下。现在要他对一个完全没感情的人动手,又不是吃肉,拿起筷子放到嘴里就可以。

喻文州到底也是个军人,后背和腰上散落着一些淡淡的伤痕。吴羽策忍住了没去碰,这不是他可以做的事。

不管怎么说,先给予一定程度的快感吧。

他记得喻文州说过的话,不要亲吻他,不要爱抚他,只管下面就好……被人指导着上别人的感觉真郁闷。

吴羽策先在腰侧轻轻磨蹭——他又不熟悉喻文州的身体(熟悉才糟糕),只好先从公认的敏感带入手——手指沿着陌生的线条挠刮。

喻文州的身体出奇地放松,好像现在触碰他的不是对立阵营的人似的。按说人把后背袒露在他人面前时,肌肉会不同程度地紧绷,那是一种本能的警惕。除非他对身后的人完全信任,或者他有极强的自控力。吴羽策双手蹭压着喻文州的腰部,真的是完全没有防备的状态。

由于对方背朝着自己,吴羽策也无法从表情判断喻文州对于这些刺激的反应。从手上的感觉来看,他很舒服。

好吧。舒服就好。

手掌移到臀肉,试探性地揉捏了一下,得到肢体反馈出来的肯定信号,吴羽策又将开发的范围拓展到大腿内侧。

这不是爱抚。

他只是不想让喻文州太难受。

吴羽策一只手继续在喻文州的腰侧流连,间或沿着皮肤上浮现的脊椎骨的凹陷移动,努力撩拨对方的神经,另一只手则频繁探入大腿内侧,擦着隐秘的穴口,每次都视若无睹地抽离。

这番侍弄引得喻文州发出惬意的低吟,也没有刻意憋在喉咙里,而是相当自然地叹出声。

感觉好像差不多了,吴羽策拍击臀肉,右手伸过去打算托起他的腰。喻文州倒也主动,自己撑起身体,以膝盖为着力点,大腿张开,趴跪在他面前,柔嫩的穴口清晰可见。

唉不是……

见他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吴羽策只得苦笑。

也不解释,直接将手探向对方微微挺立的欲望。

“……嗯?”

喻文州喉咙滚了一下,发出单音节的问句。

“别问。让我做就好。”

吴羽策是真的懒得跟他解释,自己说不过这个人。

“嗯。”

喻文州没有反抗,而是放心地把自己、把情事的主导权交给吴羽策。

不可能知道对方喜欢的方式,吴羽策只好用取悦李轩的手法照顾起喻文州的分身。先用虎口贴着脆弱的头部,放松手掌又包裹住,反复几次后开始套弄逐渐兴奋的茎体,也不会忽视上方的双球。等头部渗出滑腻的前液,用手心接住,将它抹上柱体,之后加大力度,有节奏地撸动。

随着吴羽策的动作,喻文州发出稍带情色感的呻吟。听得出他没有忍耐,也是真的感到舒服。

吴羽策认真地用手取悦着喻文州,对方的反应也让他起了反应。青春期时的友好互助、凑到一起帮对方打炮,经常会有不小心擦枪走火,他竟然在节节攀升的套弄中想起另一个人。

曾经是他最好的朋友。年少时的轻狂好奇,被对方带着一起看启蒙片,然后互相解决欲望,最后一起倒在地板上喘气,嘲笑彼此的手法幼稚。

希望下一次见到他不是在战场上……

这一晃神,手上的节奏竟然乱了几拍。喻文州诚实地发出小声的呜咽,难耐而煽情,同时挺动腰部,以求更多的快感。见他这么投入,吴羽策不好意思了,越发卖力地撸动。最后喻文州交代在吴羽策手里,腿上一下失了力道,吴羽策伸手扶住他快要倒下的身体,把他翻过来,正面对着自己。

喻文州的眼神湿漉漉的,脸上带着情动的潮红。对上吴羽策的目光,他抬手抹去眼角的生理性泪水。

“你怎么……”

高潮过后的嗓音透着慵懒和迷离。

“谁像你那么心急。”吴羽策挑挑眉,表达一下对刚才那件事的不满,“你以为我一上来就扩张?”

“…………这不是、完成工作嘛。”喻文州闭了闭眼睛,笑道。

“日!”

“可不是你在日我。”

“……”吴羽策气结。

“好了不开玩笑。”喻文州姑且道歉,用小腿蹭蹭他,“接下去要怎么做?”

吴羽策攥着一手的精华,空着的手拉了他一把。

“你坐上来。”

“嗯。”

喻文州应声动了动,撑起还有点虚乏的身体,挨近吴羽策。吴羽策抓住他的腰,往自己身前按了按。

“你累不累啊?”他睨了眼喻文州,“坐下,手放我肩上。”

喻文州看看他,好像有点为难。

“怎么了?”

“我没剪指甲……”喻文州特别认真地说,“而且最近胖了两斤。”

吴羽策没忍住,瞪了他一眼。

“能别这么温情脉脉吗?谁说是工作的?!”

“好好好……”

喻文州依言沉下身体,脸上不见半点难堪。手臂张开,环上吴羽策的背,把全身的重量交托给他,却没有过分的亲昵氛围。

吴羽策感觉到他的手蜷着,没让指甲扒在自己背上,懒得说他,径直动了起来。

手指上沾着带有余温的液体,摸索着抵上柔软的穴口,吴羽策一边观察喻文州的表情一边将指节送进去。意料之中地,没有感受到太大的阻力,毕竟太紧张的话对谁都没好处。带着薄茧的手指在甬道内活动了一下,尔后退了出来。

喻文州的呼吸还算平稳,反而是吴羽策这边比较紧绷。眼睛往下一扫,发现他胸前有几点淡淡的吻痕,顿时明白过来自己是在做什么。

爱意什么的,他和喻文州之间绝不会有这种东西。

可他依然不忍心折磨这个和自己依偎在一起的人。没有私怨,没有国仇,只是两人所属的阵营近两年不太对付,但也远远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吴羽策抽插着两根手指,软化的甬道渐渐湿润起来,随着他的动作发出细微而煽情的水声。

“疼就说。”

他拧着眉毛,别过脸,丢出这么句话。

“……嗯。”

喻文州喘着气,应答的声音里掺了一丝笑意。

吴羽策不觉气恼,完了又觉得这确实有点好笑。

扩张得差不多了,他在喻文州大腿上捏了一下,示意对方起身。喻文州用了下力,之后就任由吴羽策的手引导了。

由于之前喻文州的反应比较坦率,气氛一带动,吴羽策的身体也有了反应,昂起头的分身擦过喻文州的大腿根,渴望柔软灼热的包裹。

最后终于找到合适的位置,吴羽策托着他的腰,引导对方慢慢坐下来。喻文州却有点不管不顾,一下就撤了支撑腿部的气力,耐心开拓过的后穴竟一口气吞进了大半根。

“……擦。”

吴羽策气恼地咂嘴,看见喻文州低垂的眼睛和额头的薄汗,又不好意思说什么。

一上来就进得那么深,痛的还不是你自己。

吴羽策动了动腰,确实爽快,但意识上又不太高兴,留了几分理智,没让身体上的冲动糊了脑子。

“……工作………啊……!”

好像洞察到他心里在翻腾些什么,喻文州压下喘息,断断续续地说。

吴羽策重新衡量了一下现在这个局面。

如果这是普通的恋人亲热,他早就吻上对方的嘴唇和眼角了,但现在,他不能。因为那样做就是真的背叛了李轩,他不能。

可是两个人的脸贴得那么近,想不撞到一起都有点难。他又不敢不看着喻文州的脸做下去,因为他不清楚对方的身体能承受到什么地步。

吴羽策这边左右为难着,喻文州忽的靠过来,弯着背,下巴搁在他肩上。两个人的视线错开,谁都看不到对方脸上是什么神色。

“你可以动了……”

喻文州哑着嗓子小声说。

吴羽策一咬牙,缓慢地冲撞起来。

 

 

第二章(下)

 

老实说并不是很舒服。

双方的身体诚实地追求起混合着疼痛的快感。心跳越来越强烈,分身抽出甬道再用力插入,在温暖柔软的包裹中寻找足以让对方战栗的致命点。并非冒渎,而是在一波高过一波的、销蚀理智的快感之余,想要看看对方淡定坦然的面具下真实的姿态。在那恍惚的一瞬间,吴羽策真的有过把喻文州做到卸下伪装的念头。

但也只是有过而已。

感觉到对方一直攥着拳头抱住自己的背,这别扭的用力方式使他的手臂硌着自己的肩,两人身上精瘦的部位交叠在一起像要打架,随着抽插的动作一下一下地撞上来,连骨头都感到疼。

吴羽策知道他不是故意的,只是由着喻文州。他手臂上药物控制环也一下一下地贴上来,幸好是无棱角的线条设计,不然它在背后留下的划痕可比指甲要明显多了。

没有说话的余裕,吴羽策认真地履行着喻文州先前的“要求”。那太古怪,但一定有他的道理。他们本不是情人,谈不上性事中的互相包容。如果实在无法忍受,喻文州会喊停。

渐渐地,吴羽策的动作带上一股平日里惯有的狠劲。喻文州也松开口,发出甜美的喘息,掺杂了一点点疼痛的哀鸣,但没有哭泣,没有求饶,没有自我嫌恶,而是坦然地承受着吴羽策带给他快感。

两个人的身体虽然亲密地联系在一起,心灵却各自独立,毫不依恋彼此,坚守着各自的感情,像对待工作一样,尽最大可能满足对方。

最后吴羽策在他体内达到高潮。

他正准备抽出分身,白浊的液体因为这个动作而从微微痉挛的后穴中滴落,这时吴羽策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脸上不觉滚烫起来。

吴羽策心怀歉疚,轻轻拍了下喻文州的后腰,示意他结束了休息一下。对方却没有动,只是静静伏在他肩头,刻意蜷起的手指放松地伸开,偶尔掠过他的后背。

“你没事吧……?”吴羽策不禁紧张起来。

自己已经尽可能克制,也完全没有伤害他的意图,如果他——

“喻文州?”他低声呼唤,同时轻轻摇晃对方的身体。

那人终于应了一声,音调模糊而隐忍,还能听出一丝疲惫。

“……我没事。”

喻文州说着放下了手臂,两人不再是环抱的姿势。

视线终于再次交汇,吴羽策发现他的脸色竟然不太好,眉眼间透着苦闷。

“那……我做得太重了?”

“不是。”

喻文州看着他的脸,抬手碰了碰吴羽策手臂和肩上的浅淡淤青。

还是留下压痕了,骨头和骨头硌在一起,还有个金属的家伙夹在中间。

“给药的时间到了……不是你的错。”喻文州回神解释道,“头有点晕。躺一会儿再做好吗?”

吴羽策心想这还真不是我自己想做,连忙托住他汗湿的身体,半抱半举地把他平放到床上。喻文州身上带着性事后的热度,软软地任他摆布。吴羽策心无邪念,让他躺好了,又拿来枕头、扯过薄被,匆忙将他安顿好了。

两人都没说话,仿佛又回到之前的气氛。

休息片刻,喻文州问:“现在多少?”

“啊?”吴羽策一下没反应过来。

“HiSGE,我们的。”

“哦。”

他挥了挥手,一个小视窗马上像被召唤一样飘了着过来。这个时候吴羽策才觉得张新杰这个做法也是有好处的,但他没法真心赞美,总觉得哪里不对。

“25017,23705。”吴羽策顺便算了一下两次的差值,“唉不对啊……”

“怎么不对?”喻文州的声音懒洋洋的。

“比例不对。张新杰说是1:20,怎么会是这个数?”

“新杰大大又说话不严谨了。”喻文州笑了笑。

吴羽策感到最开始的那个喻文州又回来了。

“1:20是defense和defense之间的损耗换算,offense和defense之间是1:15。他只说了小的那个数。”喻文州声音里含着笑意和困乏,进一步解释。

吴羽策默默扭头。

日!又被算计了!

喻文州那边翻了下身,吴羽策转过去一看,果然脸色精神些了,不由得安下心。

“SCO协定下的伤害计算规则太复杂了。不是专门研究这个的人,即使自己就是defense,也搞不清楚到底要怎么算。再说,很少有人像他这样,要严格控制、精密计算HiSGE的总量。

“张新杰这个人就是太抠细节,有时反而把握不准大局。韩文清刚好可以补足这点,所以他们才能配合得那么好啊。”

吴羽策默默听着他这番话,感觉里边又有嘲讽又有钦许。不过这点时间相处下来,他好像有点把握到喻文州这个人的性格了,倒也是难为他在这样的情形下还能用这种态度评价张新杰。

完全没有察觉自己在感情上已经倾向喻文州那一边,吴羽策觉得这评价还挺客观中立的,至少比张佳乐对张新杰的评价客观点儿。

想到张佳乐,吴羽策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他动了动身体,稍微坐过去一点。喻文州注意到这个小动作,迷惑地看着吴羽策。

“我有个问题,可能不太好……”

“什么问题,你说吧。”

喻文州的态度倒是大方得多。

可能是体力还没恢复,他就那么躺着和吴羽策说话。

“如果你和张新杰的位置换一换——”

吴羽策斟酌了一下语气和措辞,慢慢复述白天张佳乐对张新杰的质问。

“假如现在是张新杰落到帝国手中,他身上也有一个类似BLUE TEARS的东西,你或者叶修会不会也、像这样……你明白我的意思。”

说到最后,吴羽策不大好意思地转开目光,掩饰般地蹭了下自己的鼻子。

“啊,你说这个。”

喻文州抬了抬肩,从别的地方摸来一个靠垫,塞到脖子下面。

“如果是我的话,我不会这么做。”他很肯定地回答。

吴羽策松了口气,有种“喻文州果然还是个普通人”的感觉。

喻文州平静地说下去。

“其实张新杰的思路并没有错,有问题的是手段。他为了达成目的,过程里可以抛弃可以不顾许多东西。他可以,但是别人不可以。他制定的方案从理论上来看肯定是对的、高效率的,可是实际操作起来就很难保证了。

“然后说回你的问题。我是不会这样做的,我们看起来是同一类人,本质上刚好相反。他这次的做法,就算我是同阵营的人,也没法毫无非议地接受下来。

“但我不是。”喻文州眨了眨眼睛,口气有点微妙,“所以我不想评论。”

吴羽策当然不会傻到哪壶不开提哪壶,追着别人的痛处刨根问底。

他只是沉默,即使喻文州现在责怪他讽刺他,他也无话可说。

说来,也正是因为张新杰放过了监控录像录音这一环,他和喻文州,分明位于相对的立场,却能这样和谐地谈论某个人。

“必须考虑失败的风险,可能丧失的利益和优势地位。必须衡量如果那样做了但没能达到目的,已经产生和必定会产生的后果自己能否承担。这是我和他的共识。

“所以,问题的关键在于,我们对这件事的态度。”

啊,我知道。

吴羽策没说出口。

这是明摆着的。

喻文州和张新杰的差异,刚才他已经亲自感受过了。

嗯,用身体感受。

其实下午张佳乐那一吼,还真打开了吴羽策的新脑洞,

吴羽策对张新杰的态度,本来就不可能像邹远那样。虽然他的技术和性格没有硬到能像张佳乐那样当面顶撞基地副指挥,但也不是唯命是从的软蛋。实际接触过喻文州之后,吴羽策对张新杰的感受更强烈了,有对比嘛。

唔,简单来说,还是那三个字。

他很好奇,如果立场颠倒,喻文州会怎么做,理由又是什么。

然后现在,答案已经把触须伸到他鼻子底下了。

喻文州顿了顿,想起什么似的摊开手心,看了一眼又合上,一只手藏到被子底下。

“张新杰受不了这种事。”

他的口气太意味深长,吴羽策读不懂,也不怎么想懂。

“我能承受而他不能接受,这就是区别了。”

吴羽策听着这表述,感觉好像张新杰占了喻文州一个大便宜似的。

不不不!在这种细微的点上下赌注,也未免太……

可是他们做得到。

如果是张新杰和喻文州的话,他们可以。

吴羽策脑子里想着这些,手却鬼使神差地伸出去,抓起喻文州没藏起来的那只手。

喻文州愣了一下,没想到对方能注意到这个细节,微微挣扎,还是被吴羽策拉过去了。

“附带的一点是,即使我提了,叶修也不会同意。你猜猜看为什么。”

吴羽策低头翻开那只手,掌心印着几丝血痕,是被指甲掐破的,看起来是刚弄上去的。

“因为韩文清?”

“是啊。韩文清对张新杰的心意,连第10星域的宇宙尘埃都知道,只有他本人不知道。

“我们要是这么对张新杰,韩文清会疯。当然不是那种直接夸张的表现,可是,嗯。”

喻文州露出一个“你懂的”表情,抽回那只手。

就像他那份多余的体贴根本没有被吴羽策察觉到一样。

“当然,大多数人都受不了这样的事,这很正常,没什么可多说的。

“也有能够扛下伤害的人,比如我和叶修。在张新杰看来,我们俩或许就像怪物一样,尤其是我。

“你伤害异端的时候是不会有罪恶感的。你甚至不会觉得那是一种伤害。”

他平静地说出这番话,然后闭上眼睛。

 

之后的事吴羽策不太愿意细想。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是他们两个人的关系的极致,再深入或者再拓展都不符合双方位于对立阵营这个基本前提。吴羽策没有立场去批判张新杰的观念,也没有立场去同情喻文州的遭遇:尽管很不情愿,他自己也是加害者之一。

喻文州显然很清楚这一点,又休息了一会儿,提出做第二次,结果两人还为了方式的问题争了起来。

“为什么一定要从背后?”

“因为那样伤害值比较高。”

“为什么一定要伤害值高?”

“第一天消耗量大的话,张新杰就没有理由做三次。”

三次……卧槽……!

吴羽策吃了记闷棍,没法继续主张自己的意见。

喻文州半真半假地补了一刀。

“就算是我,也没法保证能在你们张副手下挺过三次啊。”

我能告你人身攻击吗,吴羽策苦着脸想。

算了,诽谤罪是亲告罪,有异议就让张新杰自己去找他理论吧。

带着这种自暴自弃的结论,吴羽策开始了第二场性爱。

喻文州依然表现得相当自然。有过之前的接触,吴羽策也稍微了解到喻文州的节奏和敏感点,换个情色的说法就是他有点熟悉喻文州的身体了。

既然是不得不做的事,那就做得能让双方都舒服些。如果不这样的话,那么这件事就是从精神都肉体都让人苦得皱眉。相较精神痛苦而肉体感受到欢愉这种状态,吴羽策更倾向于后者,喻文州也是。

所以第二次性爱,大约可以用淋漓尽致来形容。

吴羽策最终接受了他的提案,从背后进入喻文州。这一次是前后夹击,给予对方快感的同时自己也在寻求更深更强烈的愉悦。抽插、冲撞、做到尽兴,连意识都有些模糊。

高潮来临的时刻,吴羽策差一点叫出李轩的昵称。不是因为喻文州的身体满足了他,而是因为这性事的内核太空虚,他的身体想念另一个人,想念他心里真正挚爱的那个人。

吴羽策从来没有体验过如此灵肉分离的情事。

事后是喻文州自己查看数值。

明明是一副累得全身都快散架的样子,看向吴羽策的目光也没有半分责备。

听他报出那两个数字,吴羽策有种终于完成指标的轻松感。

可是喻文州摆了摆手,对他说这还不够。

“为什么……啊?”

吴羽策被这话弄得一口气上不来。

“你想想……后面是、谁……呗?”

喻文州翻了个身,说话声音都是弱的。

他刚才喊得毫不掩饰,煽动吴羽策做得更用劲。

吴羽策没敢沿着这个思路继续瞎想,反倒是记起喻文州高潮前好像也差点叫出某人的名字。当然这事没有证据,只是一种临场感觉。

至于那名字,不是叶修就是黄少天吧。

看来大家都一样。

回到眼前。

“张新杰,韩文清,”吴羽策揉了揉腰,挨个儿往下报名字,“张佳乐,于锋,最后是林前辈……”

“谢了啊,最新情报……”喻文州有气无力地说。

“啊?”吴羽策一个激灵。

“张新杰又没…告诉我……顺序…………”

“顺序很重要吗?”

“嗯……”喻文州闷闷地答他,那声气听上去都快睡着了,“没力气解释……”

“我也不想知道。”吴羽策苦笑道,“直接上结论吧。”

“再来一次。”

吴羽策承认,这句话如果是李轩说的,他简直乐意至极。可是从喻文州嘴里讲出来,竟然有种酷刑仍未结束的调调。对张新杰的怨念,已经从“人性呢道德呢人权呢”转变成“你来对着自己没那意思的人射三次给我看看啊啊?!”。要不是这话说出来太丢脸,吴羽策很愿意跟张佳乐一起私下就这个点损损张新杰。

“做不动……”

吴羽策苦闷地吐出三个字。

但他嘴上这么说,身体却已经行动起来。

吴羽策爬过去摇了摇喻文州,看到他脸上的泪痕,不觉伸出手。

啪。

喻文州软绵绵地举起手,挥开了吴羽策。

“别碰。”

看着他,眼睛里是警告。

“做出感情就不好了……我不想害你。”

这一说吴羽策反应过来了,SCO协定。

那东西他也不是不了解,但绝不可能有喻文州、张新杰那么精通。既然对方这么做了,肯定有他的道理,吴羽策选择相信喻文州。

可是,心里还是有点难过。

就一点点。

之后两个人商量了一下,吴羽策最终还是答应了喻文州的要求,抱了他第三次。

那是一场充满无奈感和疲惫感的情事。

喻文州张开腿环着他的腰,一点生理性的挣扎都没有就让吴羽策进去了。这个体位下,视线连借位错开的方法都没有,吴羽策只好动一会儿闭一会儿眼睛。他的心脏练不到那么强悍,没法直面双方都不那么情愿但还是被自己上了三次的人,没法面对明明被自己侵犯却那么体贴的人。

喻文州的手没有抱住吴羽策的肩和后背,纠结地抓着床单,指尖颤抖的样子让人怜爱。

“对不起……”

欲望推到顶峰的时刻,吴羽策用痛苦的语调呢喃。

可是喻文州已经无法回应了。

 

事情结束后,吴羽策核实了一下两人的HiSGE常值。

喻文州的消耗量很大,应该超出张新杰的预计了。

也不知道这样能不能稍微帮到他。

喻文州没有说出让他难堪的那两个字,只是建议他冲个澡再回去。

带着别人的味道回去可不行啊……

他像说梦话一样说出这句告诫。

吴羽策疲惫地起身摸去浴室,已经有点迟钝的大脑思考着这个人到底为什么能这么体贴。

最后连像样的告别都没有。

这场相遇,原本就有一个不堪的开端,中间的过程已经温和到让吴羽策庆幸,结果也没什么能挑剔的地方,他已经没有任何奢求。

换上来时的衣物,吴羽策最后看了一眼喻文州。

帝国军少校,顶尖的defense,喻文州。

张新杰的宿敌,与他相似但又完全相反的存在。

“……晚安,喻文州少校。”

犹疑许久,吴羽策用复杂而苦涩的音调,向他轻声道别。

 

“晚安,吴羽策上尉。”

那个人温柔地说。

 

 

第三章 星间通讯(上上)

 

张新杰一直觉得,自己无法理解喻文州这个人。

在联合军校时他就对此人有所耳闻。公认的吊车尾,入学检测的能力值擦着最低的那条线;理论课表现优秀,实战总是被人压着打,战术和意识好像不错,可惜能力跟不上;没什么朋友,总是一个人温书、练习……诸如此类诸如此类。张新杰也听关系较近的同学说起,喻文州这个人脾气很好,耐心温柔,圆融善达,没朋友大抵是因为联合军校长期以来的实力至上主义氛围,像他这样个性不抢眼能力又弱的人,注定会被流放到集体的边缘。也许是因为这个,张新杰也曾听说过针对喻文州的欺凌事件。具体的内容并不清楚,只记得那次事情的结果是,叶修和黄少天因为殴打高年级学员而被学校处分。除此以外,张新杰对联合军校时期的喻文州,并没有什么深刻的认识。

至于后来的事,又要另当别论了。

 

捕获喻文州的第二天,张新杰收到了来自帝国方面的通讯请求。正想着这次居然不是强行连接公共频道、总算是有点礼仪了,出现在影像中的却不是预料里的人。

“早上好,张新杰少校。”

认出这一次视频通讯的联络人,张新杰迅速调整状态。

他本以为,会是肖时钦或者叶修本人来主持第一波讨价还价。

“早上好,安文逸少尉。”

张新杰脸上完全是公事公办的表情,完全没有被这个不值一提的意外打乱步调。

双方都立得笔直,着装端正姿容严肃,一丝不苟地互相行注目礼,之后便开始了今天的公务对话。

安文逸先朗读了一段惯例性的事件概要,尔后陈述了帝国军对此次事件的态度。从措辞来看,今天这份讲稿应该是江波涛起草,加入了少量黄少天的情绪激烈的言论(那简直太好认了),最后由安文逸修改完稿。

“对面”的头脑人物叶修在某些小事上出奇地懒惰,信奉“别人能做好的事就不需要我来做”,有时甚至会让下属越权代为处理某些事务。刚接触他时张新杰每次都会忍不住一番腹诽,时间久了也被磨出抗性,凡是察觉到对方有不合军规纪律的行动,一概归因于叶修的放任胡来。

“——以上是我方对此次事件的认识和基本立场,特此照知。”

张新杰核对了一下“对面”的发言和自己事先整理好的要点,确认没有问题后,他对安文逸说:

“我方对以上发言无异议,可以进入下一阶段。”

于是安文逸列举了国际人权协议、国际军人权益保障协议、联盟与帝国之间关于军人滞留及遣返规定的相关条款,代表帝国方面,要求联盟第6师驻第10星域基地,尽速归还己方的重要军务人员喻文州少校。

张新杰同样援引国际人权协议、国际军人权益保障协议、联盟与帝国之间关于军人滞留及遣返规定的另一部分条款,代表联盟第6师驻第10星域基地,承诺他们将会于9个地球日后遣返喻文州少校,帝国方面也可以出动军务人员前来接应。

张新杰本以为对方会要求缩短期限,没想到停了几秒后安文逸一脸理所当然地接受了他这番话,只是言明帝国军保留紧急状况下要求提前遣返的权利,并再次提请联盟方面注意被滞留军务人员的基本权利保障,就再也没有其他方面的表态了。

这或许是叶修的阴谋,张新杰想。

但是面对和自己一样不带任何个人情感、只是进行着公务会话的安文逸,张新杰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怀疑和动摇。

最后进行了公务性的道别,安文逸先切断视频通讯,留下张新杰面对那熟悉的待机画面,在脑中微调今明两天的工作行程安排。

 

舰内时间上午9时45分,张新杰参加了关于喻文州的药物管控的会议。由于昨天的收获实属意外,为了尽可能严格地制约defense喻文州的能力发挥,基地的Anti-defense装置和药物的供给、管理出现了一点混乱,从资源分配都具体人员的责任划分。会议由韩文清少校主持,林敬言上尉也出席了会议。

经过25分钟的系统内物资核对、人员到岗检查、勤务排班变更以及对当前药控状况的小结梳理,张新杰制定了一套临时性的设备和药品监管及汇报流程,任命林敬言作为最直接的接触者,负责每天检查和更新安装在喻文州身上的四个定时给药装置,由张新杰负责每天收集整理喻文州少校的各项身体机能数据变化并撰写成报告。

会议结束后,张新杰向吴羽策发去了工作小结的催促通知,要求他在30分钟内递交关于昨晚某项特殊任务的小结报告。结果吴羽策的报告到了11点07分才姗姗来迟,而且落款处的签名和平时相比有细微差异。张新杰没有进行多余的猜想,而是转移到一个无人打扰的角落,对数据进行解密,一字一句地读了起来。

吴羽策引用了一个相对简单的报告格式,用最简洁的词句陈述了昨晚的工作情况。张新杰最关心的是喻文州的HiSGE常值消耗,但他没有跳过去先读这部分内容,依旧按照文书的顺序逐行阅读。

当他的目光读取到那两个数值,张新杰陷入一阵思考。

喻文州22751,吴羽策23555。

在第一天的OSCO(Out of Spirit Combination)性行为中,喻文州消耗了3454点高次元精神向导及物质化力场辐射指数,也就是平时说的HiSGE(Highly-Advanced Spiritual Guidance Equipment)。

说实话,张新杰对这个数据怀有疑问。

根据他收集到的资料以及对喻文州的估算,两次OSCO不足以产生如此大的消耗量。即使考虑到吴羽策是第四象限能力者而喻文州是第三象限能力者,以及吴羽策作为初始数值低于对方的offense、在SCO协定下的侵权判定会更高,综合这两个影响条件,依然不应当产生大于3000点的HiSGE减损。

最简单不累赘的猜想是,他们做了三次。

这也算是张新杰无法理解喻文州的地方之一。

张新杰回过神,把报告剩余的内容读完,在脑中梳理了一遍,提取若干关键点,记下几个重要数值,将这份电子报告重新加密,存入情报终端的个人事务分区下的一个文件夹。这个文件夹是昨天才创立的加密文件夹,密码只有张新杰本人和他的SCO韩文清知道。

比起喻文州用何种方式说服吴羽策同他进行了三次性交,眼下张新杰更好奇这个人为什么愿意做三次。

关闭情报终端,张新杰一边向下一个工作地点移动,一边试图解开这个谜题。

 

说到喻文州这个人,比起和自己同阵营的优秀defense王杰希,张新杰更倾向于把前者定义为自己的宿敌,与自己相似但又截然不同的人,值得向他学习的人,必须超越的人——

以及,无论如何也无法相容的人。

张新杰对联合军校时期的喻文州印象比较稀薄,可是毕业后活跃于帝国军队体系中的喻文州,他却是相当熟悉的。且不说叶修和黄少天的那几场著名战役背后有多少喻文州的功劳,喻文州自身的战术才能也在毕业后充分发挥,加上他的勤勉努力、温和友善,在帝国军中声名鹊起,一时竟成为不下于叶修、黄少天的新秀。加上后来他作为defense的能力得到极大提升,同叶修、黄少天缔结SCO关系后创建了充分融合三人专长特色的新战术体系,喻文州这块宝石的光芒变得越来越耀眼迷人。并且由于对方也是长于战术的人才,同时又是优秀的defense,这些都让张新杰更加强烈地感觉到喻文州这个人的存在。

然而张新杰并不喜欢喻文州的做事方式。

他研究过记录在纸面上的案例,也和对方直接或者间接地交过手。应该说,喻文州解决问题的基本思路是和他相近的,解决问题的风格和步骤却是让他不舒服的。张新杰曾经思考过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矛盾的情况发生,最终的结论是喻文州过于偏重感性、情绪性、主观性的方面。他的做事节奏和基调非常难以把握,有时候缓慢温和到留下极大的空子、几乎是赤裸裸地引诱对手踩下去,有时候又快速果断得好像换了一个人,不给对手留余地的同时更是断绝了自己人的退路。张新杰曾几次错判喻文州的行动指示,给联盟军造成了些许损失和遗憾,对此他始终难以释怀。

对张新杰来说,喻文州是一个值得尊重、更值得防备,值得学习、更值得挑战的人。这种强烈的竞争意识大体源于他们拥有相近的年龄、身份、经历、擅长领域、外部评价。但是张新杰自己清楚,除了这些,还有一个相当重要的原因,那就是观念上的分歧,某种本质性的悖反。就好像一个极端理性的人无法理解一个充满感性的人为什么能够用冷静客观细致缜密的思路和手法做成相同的一件事。明明过程有着天壤之别,结果却是相同的,有时还更胜一筹。

这正是张新杰最无法理解、无法接受的一点。

 

舰内时间12时10分,张新杰在食堂独自进餐。林敬言刚好路过,向他打了个招呼。

由于张新杰的用餐习惯比较特殊,基本上都是独自一人吃饭。韩文清时常因为工作的关系和他错开用餐时段,即使某天恰好在同一时间去食堂,也会遇到必须快速解决然后去处理公务的情况。基地的人们经常说,光看张新杰和韩文清进食堂吃饭的时间,根本不会发现他们是一对SCO。

张新杰本人对此的态度是,不在一起吃饭不能说明任何问题。这样的反驳当然得不到群众的支持,所以基地的人们私底下将“让韩文清连续七天和张新杰同桌同一时间吃午饭”作为惩罚游戏的常年备选项。可惜联盟驻第10星域基地鲜少有如此放松欢快的集体活动,大家一直没等到让两位当事人摇点或是玩国王游戏的机会。

路过的林敬言等张新杰咽下嘴里的食物、放下筷子才对他说,如果没有意外,他会在下午两点进入那个房间,与喻文州单独接触,来询问张新杰有没有临时指示或是带话。张新杰考虑了一会儿,告诉林敬言他没有特别指示,也没有需要传话的事。不知是否从这句话里读出了“我确实有事问他,但我不想让你知道是什么事,更不可能让你代劳”的意思,林敬言露出了几丝不慎逾越后的回避和退缩的神情,语调里带着无奈和歉意。就此结束了与他的简短谈话。

林敬言离开后,张新杰重新拿起筷子,继续一板一眼地吃午餐。

 

舰内时间下午16时37分,张新杰完成三小节模拟训练,在浴室淋浴时遇见张佳乐。

张佳乐刚好结束了当天的星域巡视任务,脸上带着些许不痛快,一边脱衣服一边咒骂黄少天今天的横冲直撞。看见张新杰从外面走进来,张佳乐的情绪似乎更坏了。

张新杰不知道他为什么一看到自己就板着脸,只当他是原有的习惯又发作了。张新杰几年前就发现,如果张佳乐原本就心情不好,遇见自己后他的心情会变得更坏,这个几率高达七成。虽然张新杰一直没有弄懂其中的原因和规律,但他把这个现象连同这个几率作为一项常识记住了。

张佳乐对张新杰的嫌恶情绪表达得太过明显,原本有说有笑的更衣室渐渐安静下来,连空气都变得有些沉重。然而始作俑者毫无自觉,一件一件脱下身上的衣物,好好地分类摆放。

张新杰这副浑然不察、心无旁骛的样子进一步激怒了张佳乐,其他人都被空气中的火药味吓得溜进淋浴间,或是抱着衣服,略显狼狈地逃出去。不一会儿,宽敞的更衣室就只剩他们两个人。

张新杰脱下眼镜,拿着自己的洗漱用品准备进去,张佳乐终于发起猛烈攻势。

他单手撑在张新杰的更衣箱上,整个人横在张新杰面前挡住他的去路,形状好看的眉毛高高扬起,眼睛里蓄满了怒意。

“亏你还能这么优哉游哉啊。”

张新杰眨了眨眼睛,露出迷惑的表情。

说实话脱下眼镜后他看不太清对方的神态细节,这不利于他判断现状。

“说的是那件事啊!装什么傻?”张佳乐提高了音调,“今天巡逻的时候遇到黄少天那小子,我真想告诉他你要对喻文州做什么。”

“你告诉他了吗?”张新杰平静地问。

其实他内心有点动摇。如果这件事这么快让黄少天、叶修他们知道,最迟明早最快今晚,对面就会发来长篇累牍的抗议书,接下去可能有武力行动,搞不好还会有更高级别的动作。这么一来,隐藏在喻文州体内的BLUE TEARS是绝对拿不到了。

“屁话!我怎么说得出口!”

张佳乐说着,愤愤地捶了下更衣箱的门。

“幸好你没说。”张新杰睁大眼睛,努力做出一如既往的严肃姿态——都是没戴眼镜的错。

“如果你说了,我就要根据军纪处理这件事。没有一时冲动犯下错误,真是可喜可贺。”

“你这个浑蛋!”

话音未落,张佳乐已经朝他猛力挥出拳头。

可张新杰也不是吃素的。尽管视野敏锐度由于视力矫正设备的缺位而有所下降,可是其他器官和反射神经都有好好地工作。

张新杰迅速作出反应,蹲下半个身高的同时左脚向后挪动小半步,不仅闪过了张佳乐的攻击,还抓住他落空、收招的空隙,从斜下方擒住他的右手腕,顺着肘关节的方向紧压到背部。再配合身位旋转以及右手对肩部的压制,最终的结果是张新杰把张佳乐压在更衣箱上。

“你混蛋!放开我,张新杰!”

张佳乐大声骂道,挣动了一下没能摆脱。

他暗暗懊悔。刚才确实是冲动了,光记得张新杰那铁面无私、人性缺失的战术风格,却忘了他的近身格斗术一点也不比自己差劲。

张新杰的手像钳子一样有力地压制着他的反抗,他的身形像石头一样纹丝不动。张佳乐头一次遇到如此凶悍的defense,一直挣脱不了,搞得他脸都涨红了。

两人僵持了二十几秒,最后还是张佳乐先叫起来。

“你特么……有完没完呐?!”

“我说过,那是特殊任务,应该把它作为工作来对待。”

张新杰的声音很冷静。

然而这份冷静,放到现在这个情势下,生生地让张佳乐不寒而栗起来。

“你这个……你这个变态!”

尽管这样,张佳乐还是不服。

就像张新杰无法理解喻文州,张佳乐更无法理解张新杰。

既然张新杰无法说服他接受这个做法,他自然不会因为上下级和阵营立场的关系,就那么糊里糊涂地低头认可了。

“张新杰你就这么恨他吗?!”

张佳乐还在向张新杰叫板。

可能是这边的动静大了点,外面的人也不可能一直不进来——门口又没挂着牌子,上书“私斗进行中,请勿打扰”——更衣室的两个出入口都有人声,但是碍于张新杰和张佳乐的军衔、地位,没人敢第一个冒头,若无其事地走出来,打破这紧张气氛。

还是张新杰先放开手。再闹下去在双方面子上都不好看,还会招来多余的猜测和怀疑。喻文州的事,张新杰希望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身后的力道一松开,张佳乐终于能歇口气。

他又恼火又懊悔地揉着被张新杰钳住的地方,瞪着那人还想说什么。

张新杰默默地走开,去另一个更衣箱前面拾捡掉落的洗漱用品。刚才那样的状况,当然是毫不犹豫往地上丢,还要丢得足够远,不会妨碍到自己的行动。

拿起属于自己的东西,张新杰转身直面张佳乐那杀气腾腾的目光,一步一步走过去。

“……干嘛。”

不是问句,更像是警告对方不要再接近。

“我只说一句。”

张新杰无视张佳乐的警告,继续逼近。近到旁边偷看的无辜群众都以为他们又要干一架的距离,停下了。

缺少镜片遮挡的眼睛笔直地盯着他(如果忽略那一点点的对焦不准的话……)。

“不要以为是我自己喜欢做那种事。”

张新杰的语调第一次染上感性的色彩,可是张佳乐不懂。

他也不可能懂。

 

 

第三章(上下)

 

舰内时间18时22分,张新杰依然独自在食堂用餐。

点完菜举着盘子找座位的时候,他遇见韩文清。两人下午的行程是完全分开的,不过眼下张新杰并没有特别紧急的事要向韩文清汇报,所以他只是点头致意,然后找了张空桌子一个人坐下。

用餐的中途,于锋和邹远也来到食堂。邹远看起来情绪低落,像被什么事情压着一样。于锋和他说了几句,之后一个人去买饭。邹远选的位置刚好在张新杰的视野正中。一行人来得本来就晚,坐下后食堂里的人更少了,视线难免会碰到一起。

注意到不远处的张新杰,邹远朝他点头致意,神态与往日无异。于锋端着两人份的晚餐走过来,注意到视线前方就是张新杰,瞬间动摇了一下,似乎想换个座位。最终还是因为这样做太过刻意而且没有必要,放下盘子坐到邹远身旁。

张新杰之前就注意到,于锋和邹远进餐时会将混合菜肴中自己不喜欢的部分挑出来放到一边,对方特别喜欢的部分也会挑出来,放进对方碗里。尽管他并不主张这样的用餐行为,但是张新杰知道这是关系亲昵的表现之一。虽然基地里女性工作人员并不多,这个食堂却也张贴过类似于“禁止喂饭”的标语。比起这个,张新杰觉得更应该贴“禁止挑食”。可是这个说法包含歧义,又没有更简洁的措辞,所以他只是在心里想想。

今天他们也在做这件事。

正式开吃之前,邹远夹了几小块豆腐给于锋。软软的豆腐经不起筷子用力,移动的途中很容易碎,邹远直接把豆腐放到于锋那一份米饭上。然后他又夹了几根菜给自己的伴侣,这次是放在盘子里。

于锋则是一坐下就耐心很好地用筷子分鱼,把肚子那儿的肉从骨架上剔下来,蘸了蘸汤汁,一整块夹给邹远。

完成这些动作,他们俩才不紧不慢地吃起来,有时说上几句话,邹远还会笑,那种低落的感觉像被驱散了。

张新杰依旧按照自己的方式,一口一口、一样一样吃着打来的饭菜汤。

虽然没有直接喂食,但是邹远吃着于锋特地挑出来给他的鱼肉,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张新杰比于锋、邹远他们先来,就算他吃饭的方式特别科学,总还是比恋人之间边吃边增进感情要快些。吃干净盘子里的各种食物,张新杰把筷子、勺和碗整齐放好,起身离开。

刚好对面的邹远看见他要走,很乖巧地用眼神致意。于锋从他的表情注意到这边,也无声地打了个招呼。张新杰印象里,于锋这个人骨子里有几分狂傲,看人主要是看对方的能力和战绩,军衔和地位倒成了其次。可能是offense-defense与生俱来的差异——张新杰不主张使用“歧视”这个词,于锋的情况最多是轻微偏见——他对自己,和对张佳乐、韩文清的态度不太一样。不过刚才那个目光,倒是比平时柔和不少,大概是因为和邹远在一起的关系吧?

人还真是容易受别人影响的生物,尤其当对方是你看重的人的时候。

张新杰没什么表情地走向餐具回收处,路上又收获了几份短促的眼神交流。

盘子递出去的时候张新杰忽然想起,似乎没怎么见过张佳乐和林敬言那样亲密地进食,明明他们也是SCO。

而且张佳乐是个……感情丰富的人。

 

舰内时间20时55分,张新杰在自己的房间,起身准备去见喻文州。

行程表上的其他事项已经全部完成,这是今天的最后一件工作。

张新杰对着镜子检查自己的着装仪容,同时在脑中梳理待会儿见到喻文州后的思路和对策。

整齐,严肃。

周密,细致。

没有遗忘,没有疏漏。

一切都在计划内。

不会有问题。

心跳似乎比先前坐着处理公务时要快一些,应该是知道接下去要面对强敌所以有点兴奋了吧。

兴奋?这个词不适合自己。

要是满脑子想着猎人和猎物的游戏,搞不好会被对方抓住空隙、立场倒转。

首要的还是冷静、理智。

张新杰慢慢地,做了几次深呼吸,确定身心都处于平稳安定的状态,然后才走出卫浴间。

韩文清还没有回来。

按照他今天的工作安排,要再过大约一小时才能全部结束,然后回来休息。那个时候,自己恐怕还在喻文州的房间。

这个时间差让张新杰觉得不太协调,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协调。

还是不去想这些了,做好眼前的事吧。

张新杰离开了他和韩文清的房间,迈出的脚步不带半点踌躇和犹豫。

 

下午的事让张新杰意识到,其他人对自己和喻文州的关系有误解。

而且是相当严重的误解。

一般而言,张新杰不愿意向第三方解释自己对某个人的看法是怎样,为什么会那样。

但是张佳乐的理解与事实的偏差太大,情绪又那么重,即便自己向来不在意这方面,也忍不住破例表明了一下态度。

张新杰并不恨喻文州。

在他心里找不出一星半点的、指向喻文州的埋怨和憎恨。

以defense这个身份而言,他们各有所长。喻文州初入联合军校时的HiSGE点数相当低,能达到今天的水准,背后应该是付出了难以估算的心血和努力。除了佩服,张新杰对这件事没有其他感想。

以作战指挥这个身份而言,和上面比较相近。需要补充的是,尽管张新杰几度惜败于喻文州之手,却也不是从无胜绩。比起拘泥于过去的失败,张新杰更愿意把心思花在琢磨战术、谋求胜算上。过去的失败才能奠定未来的成功,一味的胜利不一定是好事。

再者,他和喻文州之间的较量,并不是他们个人的输赢比拼,而是以两个政治集合体的人员物资消耗、战略地位的强弱变化、对外权益的扩张和收缩为背景为代价,进行的一场场博弈。张新杰认为自己还没有任性无理、不识大体到这种地步,眼里只有和对方一分高下这件事。

他只是无法理解喻文州,并不是恨他。

也谈不上嫉妒或憧憬。

张新杰知道邹远对张佳乐、高英杰对王杰希的怀抱的感情。那种无法掩饰的感情,大抵是后辈对相同领域、相同方向、相近类型的优秀前辈的憧憬和仰慕,特别真挚而又热切。比方说,如果刚才夹了一块鱼放进邹远碗里的人是张佳乐,他的反应会比实际中发生的要激烈得多。

憧憬、仰望、爱慕、思恋、追随……这些强烈的、原本比较正面的感情,如果一直得不到回应,会转化为负面的情感,郁积在心里,使人做出不理智的行为。

张新杰自然学过“因爱生恨”这个词。

但他对喻文州,实在是无爱也无恨。

 

舰内时间21点04分,张新杰抵达“拘禁”喻文州的房间。

他将手掌和情报终端平放在识别器上,经过数道身份验证,门打开了。

张新杰穿过那道门,并没有感觉到某种特别的情绪。

没有感慨,没有厌恶,没有兴奋,没有纠结。

门合上后,他仰起视线,大致检查了一下房间里大小设备的运行状况。

这个针对喻文州的防御-牵制体系是他亲自创建的,几乎用上了基地现存的所有Anti-defense装置,层层封锁,每一道关卡都精心设计过,确保它们共同运行时可以产生联合效应,并由此获得最大管控效率。

张新杰走到控制台旁,轻车熟路地操作起来,调阅系统生成的工作日志。

所有设备仪器都正常运行,没有异常和实质性报错,也没有人为干扰和暴力破坏的痕迹。

检查完这些,张新杰走向药品柜。

他目的相当明确。

前一天来这里的吴羽策并不清楚那里存放了哪些药物,或者说因为他主观上没有想过要使用,所以根本没有过去查看。

然而张新杰不可能不知道。

药品储备清单是他本人开具的,在他咨询过随队药剂师之后。

顺便说一句,药品的使用记录也由张新杰管理。

任何人打开药品柜、取用任一种药物,都必须先经过舰内人员身份验证。

张新杰把情报终端靠上去,等绿灯亮起,输入四位数字。

嘀嘀两声提示音,药品柜的门开了。

他不慌不忙地浏览药品包装上最醒目的标识,很快找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

拿起药瓶的时候,张新杰也不是没有犹豫。

他记得昨天向韩文清说明整个计划的时候,对方一直保持缄默。

那不是对自己工作能力和方式的质疑,更不是张佳乐那样的、道德上的谴责,而是其他的某种……

某种透着苦味和酸涩的关心?

张新杰定定神,否决了这个不太恰当的描述。

他从药瓶里倒出一片药锭,从旁边的纸盒里抽出一次性纸袋,用手指撑开,将药锭抖落下去。

如果是往常,张新杰还会拿出笔,在纸袋正面写下药品的主要效用以及服药者的姓名缩写。但是今天,应该没有这个必要。

 

张新杰并没有自负到以为这样就算打败了喻文州。

这根本不是公平的较量,而是单方面的压制和强迫。

张新杰一点都不想把这一轮交锋计入他和喻文州交手的胜绩,实在是胜之不武。

他愿意在今后任何一次相对公平的场合下向喻文州发起挑战,无论是作为defense还是作为战术制定者,都会竭尽自己的所知与所能,堂堂正正地与他一分高下。

可是现在,在这里,已经没有退路了。

张新杰很清楚照这样下去自己会失去什么。

他个人的坚持和原则,都在追求胜利这个目标面前被迫屈膝让步。

所谓的胜利,不是指侮辱喻文州,而是指取得BLUE TEARS这件事。

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联盟。

这是唯一的,接近并取得BLUE TEARS的机会。

这完全是一次意外。

他根本没有想过,他们能距离BLUE TEARS那么近。

而且喻文州亲口承认了,那个东西就在他身上。

事情的展开极大地超出张新杰的预计。

关于那项新武器开发计划,还有一些更加重要(或者说严峻)的情报,张新杰只给韩文清过目。

就连和他平级的王杰希都不知道,那个新武器如果研制成功,会对两国在第10星域的军事局面造成多么重大的影响,帝国一举夺得这片星域的管理权的可能性又有多大。

未知的威胁如此迫切,而这个阻止它的机遇又来得如此突然。

绝妙得如同一个陷阱。

可即便是陷阱,张新杰也有义务去尝试。

不能让思考受限于机会本身的真实性,而在行动上无所作为。

说到底,喻文州现在的处境即便是有预谋有计划的,那也不仅仅是他本人的战术,而是来自更高层的……

张新杰不太愿意细究下去。

要是再往深处想,他会遇到更强大的敌人。

叶修。

张佳乐曾经说过,叶修这个人的战略方针,它的整体风格和倾向就是会克制张新杰的思考模式。这并不是钻研过对手的战绩和性格后作出的刻意调整,而是两个人与生俱来的,在个性和气质上的相互排斥、无法相容。

简单点说就是,比起别人,张新杰更容易被叶修兜进去。

与其在思维的迷宫里无止境地探索、碰壁,还不如采取实际行动,亲自去验证某些事。

正是基于这个想法,张新杰才会在控制喻文州后短短一小时内制定出这个颇有争议的计划并最终实施。

与其满心疑问地猜想,不如明确坚定地行动。

 

张新杰把纸袋放进外衣口袋,某个容易拿取的位置。

他扫视了一下药物摆放的位置,确定没有大的变动,锁上药品柜。

然后转身,不紧不慢地走向他亲自监督布置的层层屏障,那个困住喻文州的临时构造物。

和吴羽策的想法不谋而合,张新杰踏进“温室”的瞬间也考虑过,如果是自己的话,能在这里面坚持多久。

结果是可以计算出来的。

张新杰看了眼自己的HiSGE常值——

然后把注意力转向接下来要面对的问题。

吴羽策在报告中提过,两人在性行为之前有过少许交谈。

说实在的,张新杰不太愿意和喻文州有言辞上的交流。

再多的谈话,都无助于他理解甚至认同这个人,更不用说改变计划。

目前的情势下,一言不发、直接开始才是明智的做法。

但是——张新杰看着越来越近的喻文州的身影,抿紧嘴唇——这恐怕很难,他根据以往的经验判断。

里面的人听见他来了,却没有抬头。

他捧在手里的那本厚厚的印刷品,看一眼封面就足以教人胃疼。

至于里面的内容,张新杰早就烂熟于胸。

因为那是他的个人物品。

张新杰走到喻文州面前,站定,没有说话。

啪。

喻文州合上书本,留了一小段书签在外面,拿住书脊那个位置,看手势像是要把书抛投着玩耍一样。

 

“这么快就对上你了,张新杰。”

喻文州浅浅地笑道,好像对接下去将要发生的事了如指掌。

 

 

第三章(中上)

 

张新杰非常不喜欢他带着这种表情跟自己说话。

不过,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张新杰眉头都没皱一下,视线越过喻文州,在房间里找某样东西。

喻文州坐在床边没动,也没出声。

“你搬过了。”

张新杰要找的只是一个置物柜。

喻文州来的时候,他身上所有的武器和装备,包括他的个人物品以及制服,全都被收走了放到别的地方保管,这里没有一件东西是属于他的。

相对地,尽管只是短短十天的“留宿”,基地还是要提供生活必需品。卫浴间的洗漱用具,房间里的替换衣物和寝具,干净的饮用水,以及放置零散物品的、没有锁的柜子。

顺便说一句,喻文州的三餐是由林敬言送来,并且看着他吃完。

张新杰之所以没能第一眼看到那个柜子,是因为喻文州移动了它的位置。也许是出于行动方便的考虑,又或者只是单纯不喜欢这一切都是自己安排的,但这些事无关紧要。

张新杰倒了一杯水,回到喻文州面前,递给他。

喻文州接下了,但没有立即喝,而是若有所指地盯着他。

两个人都沉默。

最后还是喻文州先开口,问:

“药呢?”

不但早有预料地说,还向张新杰伸出手,意思是有什么就快点拿出来。

张新杰垂下眼睛,从口袋里拿出药包。

喻文州接过来扫了眼外包装,果然没有写药用。

他单手撑开纸袋,看了看里面。

“多久?”

“……你至少问一句这是什么吧。”

“哦。我以为我挺了解你的。”喻文州一手杯子一手药,脸上写着无所谓,“那按照正常的顺序来一遍。请你告诉我,这是什么药。”

“催情剂。”

听了这个回答,喻文州依旧面不改色地看向张新杰。

“多久?”

“60分钟。”

喻文州皱眉。

“要搞那么久吗?张副你就这么对我?”

张新杰隐隐感到一阵无力。

他原本想解释,一想到双方的立场,又把组织好的话咽了下去。

“全程。”

结果他就给了最关键的两个字,喻文州怎么想就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了。

“其实我问的不是这个。”

喻文州睨了他一眼,仰起脖子把药倒进嘴里,又过了一口水,就像吃感冒药一样,表情忒淡定忒平常地把催情剂吞下去了。

“我是问你多久起效。”

他又喝了两口水,补充说。

张新杰心想,你都已经吞下去了才来问这个,不觉得有点晚吗,但他还是如实报上一个时间。

“十分钟左右。”

“那我争取长话短说吧。”喻文州说。

从他身上感觉不出紧张感和不情愿的意思。

喻文州把玻璃杯塞给张新杰,又指指房间里唯一的椅子,示意对方坐下说话。张新杰习惯性地估算了一下这半杯水如果放在床头,等下做起来了打翻的几率会有多大,还是把它拿到置物柜的隔板上。

看来还是要谈话。

麻烦的地方就在这里,张新杰一边脱外套一边想。

再怎么说,药也不是立刻起效的。

起效太快的药他本来就不敢用。

即便上午看了吴羽策的报告,知道有谈话这个环节,张新杰也没有想过为了回避唇舌交锋而改用对身体伤害比较大的药物。刚才他给喻文州服用的是同类药物中副作用最小的一种,所谓的60分钟是从起效到完全失效,能够保证的是身体兴奋的时间,效用也比较温和平稳,绝不是非做不可。

换言之,药效的减弱和丧失与插入行为无关。

话又说回来,最强硬的应对方式无非就是任凭喻文州一个人说,自己完全不理睬他不回应他。如果连十分钟心理攻击都顶不住,未免有些说不过去。自己既不是这个人的同僚后辈,也不是性格软弱容易被说服的人,就算被他狂风暴雨说教半个小时(先不论这场面的合理性),张新杰都有把握坚持下来。

既然牵涉到衣物的摆放问题,张新杰索性临时征用了那个衣橱。

“衣架和地方,借我用一下。”

“你用呗。”

喻文州口气懒洋洋地,完全不以为意。

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个展开有多荒诞,张新杰拿着衣架把外套挂上,还整整齐齐地捋平了。而喻文州呢,侧坐在床上,胳膊撑在大腿上,手掌托着脸,百无聊赖地看他做这件没有意义的事,就差没有直接躺下,仰面朝天,视野颠倒地对他说话了。

“我觉得你这么做不值得。”

喻文州随手拉过来一个满世界乱飘的小窗格,看着上面的数字,说话的音调里掺了点惋惜。

就算他这么说了,张新杰手上的动作也不见半分迟滞。他干脆利落地合上橱门,绕回喻文州所在的那一侧,在那把椅子上坐下。

喻文州记下那两个数字就把视窗弹到一边,抬头一看张新杰现在的样子,毫不掩饰地打量起来。

“我以为你……”他有点惊讶,“好吧,也许我想错了。”

张新杰端正地坐好,两手放松握在一起,搁在腿上。

“时间不多原谅我这么开门见山。你难道打算在这里洗澡?”

张新杰不知道喻文州省略了多少步推理和验证得出的这个猜想,但以结论而言对方没有说错,所以他点了点头。

“可是无论心理洁癖达到什么程度,你都不应该这样——”喻文州比了一下身上,“我以为你很爱干净,可是你居然没脱……”

又是略过好几步论证、直奔结论的句子。

张新杰明白他指的是什么,换一个人来大概听不懂喻文州的意思。

既然双方都明白彼此的思路,他也省略了所有的引述和论证,直接说结论。

“动的是你,不是我。”

“这倒是。”他笑笑。

喻文州坦然接受了这个结论,以及这句话背后的意思。

“但我还是要说,你这么做不值得。”

于是回到之前的话题。

“这话不应该由你来说。”

“会吗?可我觉得这次的事,我比你的战友更理解,你到底牺牲了什么。”

喻文州嘴角边带着笑意,目光却是尖锐而冰冷的。

 

这倒是张新杰非常不愿意和他谈起的话题。

不。

正确地说是,唯独这件事,他绝对不想和喻文州谈论。

张新杰选择按兵不动。

既然喻文州想说,就让他说。等他说得足够多了,暴露出自己掌握到的情报量和推测正确的信息的极限,也就差不多可以反击了。

“你的方法从原理上来说并没有错。和物理性化学性的刑讯手法相比,确实是这样的做法更加温和,对生命和身体机能的危害更小,前提是我们不考虑道德和情感问题。虽然我很想问你是不是因为对手是我所以敢用这样的……”

“是。但不是你以为的那个理由。”张新杰说。

喻文州顿了顿,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但是首先,你没有办法确定BLUE TEARS真的在我身上。”

“你亲口承认了。”张新杰毫不动摇地说。

“对敌人说谎可不犯法。”喻文州挑眉。

“我不认为这个事实比你的生命重要。”

张新杰说的是擒获喻文州时的情形。

他们的人彻底包围了帝国少校,只要一声令下,喻文州就会当场丧命。那个时候,张新杰问了他几个问题,其中也包括BLUE TEARS的下落。

“那么如果我谎称持有呢?”喻文州反问。

“那你在昨天就应该告诉我了。”张新杰的语调没有起伏,“我也不认为这个事实比你的个人权利重要。”

喻文州撇撇嘴。

张新杰的意思很明白:如果他是为了保住性命才谎称BLUE TEARS在自己身上,那么在面临这种缺乏人性的对待时应该毫不犹豫地说出实情,孰重孰轻相当明显。

也就是说,从喻文州接受了这样的对待可以推测出,BLUE TEARS确实在他身上。

第一轮交锋结束。

 

“它确实在我身上。但是你不会以为那个东西可以轻易取出来吧?”喻文州继续诘问他。“如果那样的话,用这种超越常识的保存方式,意义何在?”

“你的方法从原理上来说并没有错——刚才你说过的。”张新杰援引喻文州的话,一板一眼地予以反驳。

当事人愣了一下,尔后忍俊不禁。

“虽然对敌人说谎不犯法,但很多时候我愿意对你说真话,仅此而已。”

喻文州的表情很真诚。

一个谈判高手露出这种表情,这通常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你算错了伤害值。BLUE TEARS的显现极限是HiSGE常值小于4000。我猜你定的目标是6000,刚好卡在5000太危险了,你显然不希望我死。”

也许是真的觉得时间不够,喻文州迅速地甩出几张大牌。

太快了。

张新杰暗暗皱眉。

这不像喻文州的风格。

他应该不会这么快把王牌打出来。各人的战术风格差异再大,也不会有人像这样,过早地将重要的、决定性的情报放出手,拿到台面上来博弈。除非这个信息不真实,或者即便真实,它对于说话人脑中的通盘布局也不是那么重要的一环。

张新杰很快作出了判断。

“也许你说的是真的,但这不重要。”

他思考了一下,又加了一句。

“我有时间验证你的话。但是今天,我不会改变自己的决定。”

“那么回到我最初的观点——张新杰,你这样做不值得。”

喻文州也不纠缠,果断切入下一回合。

张新杰盯着他,没说话。

喻文州的脸上浮现出不自然的红晕,虽然只是极淡的薄薄一层。

之所以能够分辨出来,是因为他在高强度的药物控制下经过了24小时,整个人的肤色开始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白皙。

其实这种变化也不是那么剧烈。经过72小时应该会明显到一望便知,现在的话换成其他人来看,恐怕还看不出这个趋势。

至于张新杰为什么能分辨出来,只是因为他观察力比较敏锐,擅长捕捉细节。

以及,距离他上一次见到喻文州本人,中间的时间间隔已经超过24小时。

“我想提醒你,时间不多了。”张新杰推了推眼镜。

这是他今晚第一次做这个动作。

“砍掉论证部分就没那么大说服力了。我们直奔主题——”喻文州换了一个坐姿,眼神里带着推心置腹的意味,“张新杰,我认为你过分追求彻底利用这次机会来为联盟做些什么,你对我做的事并不是完全出自你本人的意愿,你也在强迫自己让步牺牲。既然这件事令双方都这么难受,何不尽早放弃呢?”

张新杰沉默了。

真正的诱敌到这个时点才算开始。

他不认为喻文州真的明白自己内心的焦虑和挣扎,从逻辑上来讲这也说不通。被害者不应该,或者说应该不能,理解加害者的纠结和踌躇。这是由一个人在加害行为中位于哪一方决定的,和他是否聪明没有关系。

“我个人的感受并不重要。”张新杰说,“这确实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如果就此放过,我想我会后悔。”

“可是你不应该把个人的原则和坚持也一起赌上。”

喻文州不紧不慢接上。

“如果最后你拿不到BLUE TEARS,那么你为此付出的努力和承受的压力,都会成为没有回报的徒劳。

“被自己阵营的人用那种眼光看待,你真的不在乎吗?”

他神情恳切地劝道。

张新杰其实很想说,我不在乎。

这不是逞强。如果针对他的某种情绪没有发展到凌驾于他们自身的职业道德和对联盟的忠诚心,那也只是无害的个人情绪而已。一切都以是否会妨碍联盟的利益为最大前提和最根本标准。只要没有超出某个限度,张新杰不在意别人怎么看自己。

可是面对喻文州甜蜜的劝诱,他只是明确、坚定地摇了摇头,并没有把这些想法说出来。

没有必要让对方知道这些事。

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让他理解自己的行为,进而原谅自己对他做出的事吗?

太天真了。

张新杰不期望也不追求喻文州的理解和原谅。

一个人怎么能向对立阵营的他人要求如此奢侈的待遇?并不是互相理解了就能解决问题的。利益的分歧和冲突不会因为观念层面达成理解和共识就自行消失。除非作为根基的利益局面发生变化,立场也发生变化,不然他永远不会在喻文州身上寻求对自己的理解和认同。

张新杰没有意识到,他是在拒绝喻文州理解自己。

换句话说,他不相信喻文州能够理解自己的行为和想法。

建立在这个认知上,喻文州对于张新杰的行为经常能够准确地预料到并且做出有效的应对,这就成了一件不可思议而且难以忍受的事。张新杰不喜欢那种自己的做法和思路都在对方掌控之中、意料之内的感觉。任何人都会不舒服,会觉得这样毫无安全感,好像自己的内心被某个特定的人窥探了个精光。

然而这个时候的张新杰,还没有认识到问题的根源究竟在哪里。

 

 

第三章(中中)

 

谁都没说话。

场面僵持了差不多半分钟,最后是喻文州先妥协。

“看来这样是不可能说服你了,剩下的时间不如做点更有意义的事。”他放弃似的说。

喻文州叹了口气,举起胳膊,像是要驱散之前的谈话积累下来的疲惫感,向上做了个伸展动作,从指尖到腰部都用力绷直然后放松。宽松的袖子垂荡下来,露出扣在手臂上的药物控制环。

可是张新杰没有因为这个举动就放下心来。

经验告诉他,自己的这位老对手绝不是轻易会打退堂鼓的人。在这个再进一步就能攻陷关卡的节点松手撤退,不代表他真的放弃了自己的目标。更大的可能是,他在酝酿有别于之前的攻势。

这也是张新杰不喜欢和喻文州一对一交谈的原因。

真的很累。需要全程紧绷,保持戒备,单是和他的言辞周旋就会磨耗掉相当的心力。加上喻文州的风格和个性又是那么地春风化雨、润物细无声,张新杰完全可以想象出其他人单独面对他然后被他说服、最终达成他的目的这样的结果。

如果喻文州不是这样的人,也不会成为张新杰默默钦佩并且努力追赶、致力于要超越他的对手了。

“张新杰,我有个问题。”稍稍活动一下身体,喻文州重新对上他的视线。

“嗯?”

“能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做吗?”

这倒是有点奇怪。

看着喻文州那不知道是认命还是真的不介意的神情,张新杰认真地考虑起这个问题。

从战术上来说,自然是不告诉他比较好。因为未知因素会带来不确定感,进而引发心理上的动摇和恐惧。但是喻文州这个人实在无法用理论来估量。张新杰从吴羽策的那份报告中的措辞隐约感觉到,昨晚在这里,身体上占据主导地位的人是吴羽策,可在精神上牢牢把握住整场面会的方向和节奏的人,毫无疑问是喻文州。到这个时候还对他用这样的小花招,反而有些可笑。

张新杰的目光飘向那个置物柜,平淡地开口道:

“我并不打算亲自和你发生性关系,所以我会……”

“等一下等一下。”喻文州忽然打断他。

张新杰不解地看向对方。

是错觉吗,他好像在笑?

“还是我来说吧。”喻文州用一种前辈对待后辈的、带着照顾意味的口气说,“从你嘴里听到那方面的词语,会有一种微妙的亵渎感。”

张新杰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毛。

对,完全是下意识的。

反应过来的时候他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隐约有点生气。

是因为喻文州那不合时宜的放松和自己的严阵以待形成鲜明反差,还是因为这句话本身有些可笑。

不过眼下不是追究自己在喻文州心里的个人评价的时候,张新杰干脆地把对话主导权让给对方。

伸手碰了下之前被放到一边的书,喻文州非常冷静地笑着说。

“因为这件事没有任何感情因素,只是工作,你应该会用道具插入。我不质疑你的性爱知识和职业道德,基本的润滑和扩张你还是会做的吧?”

张新杰点了点头。

“你追求的不是对我人格的侮辱,而是消耗我的点数,所以……你应该不会用跳蛋和口球?”

张新杰以沉默代替肯定,又觉得这种措辞哪里有亵渎感了。

“两次都用按摩棒?”

犹豫片刻,张新杰点头。

“是的。”

“以性爱来说这样有点枯燥啊。”喻文州笑笑,说得像抱怨。

不过没等张新杰开口申明自己的意图和态度,喻文州又自己接下去了。

“不过我们的目的本来也不是互相慰籍,获得身体上的愉悦,采用高效率而缺乏情趣的做法才是合理的。”

张新杰看着他,没说话。

可以说喻文州对他的意图和做法甚至完整的思路都了如指掌,这样可以减少许多沟通上的麻烦,免去不必要的误解(比方说,现在有好几个人以为他对喻文州有私怨),实际做起事来会轻松很多。

可是另一方面,张新杰又对现状略微不满。

绝对不是指喻文州这么优哉游哉的态度让他体验不到施暴者的掌控感和凌虐感这件事。张新杰并不想要这种东西,他只想安定、顺利地消磨对方的能力点数。

而是那种,被人全盘通晓继而牵着鼻子走的感觉让他有些不快,但是张新杰无意改变自己的行动路线。就算喻文州摸透了他的思路和计划,他也无法改变结果。无论如何,今晚他一定会用这个方式消耗喻文州的能力值,这一点是确定无疑的。

“现在就开始吧。”喻文州站起来,动手整理床铺,“真的做起来有些话就没法说了,借用一下准备时间。”

张新杰也站起来,走到那个置物柜前面,拉开下层的门。里面有个箱子,打开就知道吴羽策前一晚完全没有动用过里面的东西。

张新杰没什么表情地往外拿润滑剂、按摩棒和拘束用具。从进来到现在终于有个空隙可以稍微放松一下,他不禁想其他人难道都会亲自和喻文州做爱。虽然他本人不介意韩文清因为这个事由和别人发生性关系,但是张佳乐、李轩那样的性格,完全不在意好像不太可能……

拿好必要的工具,张新杰把箱子推回去,关上门。

为了限制喻文州的行动而建立的Anti-defense系统,在这个前提下这里的温度有点高,并且大大超出了张新杰个人比较适宜的室温。当然他不会抱怨什么,他只想快点结束。

喻文州看到他手里拿的东西,愣了一下。

“这是要绑哪儿?”他问,“你知道我不会反抗。”

“下意识的排斥和蜷缩。我需要你完全打开身体。”

“正面?”

“仰面。”张新杰细化说明道。

“就是说,你希望我躺着,正面被你进入?”

“是。”

“这样……”喻文州解开病员服,脸上的红晕越来越明显了,“那我的手该往哪儿放?”

换作任何人在场,都会觉得这是一个极其荒诞的问题。喻文州和张新杰,明明应该是被害者和加害者的关系,但他却用这样的思路和口气,谈论着绝大多数人都不能接受也无法面对的事。

如果像张佳乐说的这是强奸,那么到了喻文州这儿,这已经变成有商有量的侵犯。这样的加害过程实在是匪夷所思、前所未闻。

面对喻文州的疑问,张新杰实在是没办法往下接话。不管是往哪里放,绝对不会是往他身上放,张新杰不敢想象自己和喻文州摆出一个亲密的姿势,哪怕是他在侵犯对方。

于是他选择沉默。

可是喻文州并没有放弃精神攻击路线。

“还有,难道要我自己张开腿?”

真是一个足以让任何人脸红的问题。

这次连张新杰都有点抵御不住了。

顺便,他好像也明白之前喻文州说的亵渎感是什么意思了。

“还不如你把我绑起来呢。”

喻文州把身上唯一的衣物脱下来,丢到一旁。

“自己用力打开身体太累了,我还想留点体力。”

这倒是个合理的解释。

张新杰花了半秒时间思考,自己应该特意逆着对方的想法来,还是就那样顺着他的希望去做。结论是,在这种小事上强人所难没什么意义,他希望怎样就怎样吧。

“长度够吗?”喻文州一边往下躺一边问。

“一根不够。”张新杰随口就接过来,完全没察觉这样的对话有多可笑。

“哦,那我先说了。你不爱听就当没听见吧。”

张新杰又去开那个柜子。

因为两人位置角度的关系,喻文州的声音有点闷。

“张新杰你学生时参加过一个资助计划吧?是针对那些有天赋但是家境困难、单靠自身经济实力无法进入联合军校学习的孩子。资助从他们考预备科前一年开始,不能短于四年,但是不强制持续到被资助者毕业。

“你资助的是个男孩,从资料上看性格和你有点像,天赋不算最好但是本人很努力,也有强烈的意愿想进入联合军校学习,参军改变自己的命运。”

张新杰拿齐了需要的工具,回到床边,打量起床的尺寸和结构。

以他的性格这种事应该事前就计划好了,可是张新杰没想到喻文州这么服从,服从到让人想敲开他的脑壳看看他究竟在谋划什么的地步。

见他走过来,喻文州相当配合地伸出手,一点没有为难害羞的样子。张新杰也不客气,拿着束缚带套进他的手腕。

然后他拿着带子,打算绕床头走的时候,注意到了那本《星际航行动力学(第12版)》。

张新杰不太明白喻文州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把这本书放在床上。以喻文州的身高、床的长度以及这本书现在的摆放位置来估算,这本印刷品待会儿很可能会压在他的胳膊下面,这可不是一个令人舒服的位置。而且这是张新杰的私人物品,他不希望有什么破损。

综合以上考量,张新杰以一种十分理所当然的态度,挪了挪那本书的位置。

结果他撞上了喻文州的视线——

怎么了吗?

张新杰不解地看着对方。

喻文州瞥了那本书一眼,欲言又止,最后转过脸,若无其事地说下去。

“因为课程安排的关系,你在选定资助对象后并没有和他本人见面。不过这项计划本来也不强制双方必须见面,只要求保持一定频率的联系。这和普通的资助不同,是同样身为能力者之间的、前辈对后辈的帮助。

“你的家庭经济状况虽然足以负担你在联合军校就读期间的费用,但也没有宽裕到能够随便资助一个后辈,所以你其实是用自己的奖学金资助那个男孩。

“我没记错的话,你从第一学年第二学期开始,每个学期都领取至少两项奖学金,直到你从联合军校毕业,最多的一次你申领了五项奖学金——那时候你很优秀,现在也是如此。——加上各种竞赛奖金、一次性的特殊奖、勤工俭学收入以及其他社会活动中获得的金钱收益,几年积累下来也是可观的收入。

“由于你们的年龄差,你资助的男孩考入联合军校时你已经是七年级生。之后你就开始用自己的工作收入资助对方。从结果来说,你资助了那个男孩全程,从他考入预备科的前一年,到预备科一年,到他最终从联合军校毕业,头尾相加整整九年。

“然而这九年里,你从没有见过他本人。”

 

喻文州说这话的时候,张新杰早就牵着束缚带,绕过床头走到他另一侧。那边刚说到九年没见,这边正在把束缚带套上他的另一只手。

张新杰站在床边,不带情绪地调整着束缚带的位置。长度是有限的,但是材质是可拉伸的,不然也不会有紧束感。

喻文州躺在床上,双臂张开,张新杰在调整,他也在调整,尽可能让自己不会太难受。不妙的是,在这个过程中,只不过是肢体磨蹭床单的小动作,似乎就引发了奇异的触感。很明显,之前吃下去的催情剂慢慢起效了。

张新杰看他调整得差不多了,走过去拿起另一根束缚带。他先往喻文州腰下塞了个靠垫,然后才用那个限制住对方的脚踝。

“虽然没有亲自会面,但你们每年都会有一次比较正式的视频对话。说正式是因为,你每次都会提前至少两周给那个男孩发送邮件,约好谈话的具体时间和内容。每一次谈的,主要是学习。也会提到一点课外生活、人际社交还有健康状况,但是不会谈很多。你就像一个严格的前辈,每年都要求他向你作出一年来的学习汇报。”

张新杰拉着束缚带,不禁皱了皱眉毛。

为什么喻文州连这些都知道?

尽管那些视频记录算不上什么隐私机密,但也不是当事人以外的人随便就可以观看查阅的。

不过比起这件事,张新杰更加质疑喻文州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件事,这和他眼前的处境毫无关联。

即使弄不懂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张新杰也不会轻易开口询问。直觉告诉他,这个时候与喻文州建立“对话”的话,极有可能被对方牵走注意力。这是诱敌。

所以他不理不睬,专心做好眼前的事。

“你资助的男孩以一个相当漂亮的总成绩考入联合军校,尤其是实技项目,比我当年好多了。顺利入学后,他通过系统查到了你每个学期的课表,然后完全照搬了你的课程安排,就好像要走你曾经走过的路一样。

“但是才华这种东西真的不是人的主观意志能够左右的。你的课表是根据你的学习能力、作为defense的天赋还有你的兴趣专长,来决定项目、进度和难度的,他照搬你的课程带来的一个必然结果是,他无法达到你在那些课程上可以达到的成绩。那样的课程难度对他来说很难,而且很容易有挫败感。他明明可以选择更适合自己的课程安排,但他咬牙坚持下来了。

“那七年里,他一直在复制、模仿、努力靠近你的学习过程。除了保留在系统中的选课记录和历年成绩,他还翻遍了所有公开的、关于张新杰的记载,实验记录、活动报告、竞赛的文字内容、优秀论文、学年论文、公开下载的课程笔记、笔试答卷、技能测试的录像、演讲文稿和录音、新生致辞、你给社团做的预算案和决算案、你定的社团章程……他就是这么迫切地想要了解你,追随你的足迹。”

这些事他倒是头一次听说。

张新杰固定住喻文州的另一侧脚踝,无动于衷地想。

看来是那个人自己告诉他的。

在以往的例行谈话中,那个人从来没有提过自己的苦累,只是平淡地向他汇报一年的学习状况,各种心得和难点,向他请教学习方法。

应该说张新杰也不知道,要是有一个人对自己怀着这样的执念,自己应该作何反应。

他只是不知道如何回应而已。

顿了一会儿,喻文州没说话。张新杰瞟了他一眼,只见他脸上带着不自然的红晕,手脚都被困住了无法动弹;肩膀那儿微微颤抖,好像是在用力吸气;被垫高的腰臀以很小的幅度,下意识地扭动着。

这是应该继续做下去的信号。

张新杰站在旁边想了想,脱下长裤。好像也没必要挂进衣橱,他直接叠好了放在椅子上,下面压着喻文州的病员服。

然后他拿了润滑剂和按摩棒,坐在喻文州旁边,扳开瓶盖,把没有任何气味的液体倒在掌心。

“可是毕业后,他选择了和你相对的阵营——他进入了帝国的军队体系。

“只有他自己明白,明明沿着你的脚印走了那么久那么远,为什么最后却选了一个和你相对的位置。也许是因为,有些风景,只有站在那个位置才能看到。”

张新杰让右手食指沾满润滑剂,稍微俯下身,留意着喻文州的反应,谨慎地探入那个私密而脆弱的部位。

初始并没有感觉到太大阻力。喻文州的身体很放松,不太困难地就没入一节。张新杰不知道这应该归功于润滑剂的作用,还是对方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在这个时候品评他人的私生活和性经验是一件缺乏教养的事,所以他的脑子里完全没有生出那些肮脏下流的念头。

两个人都没说话。喻文州闭着眼睛,不知是在整理接下去的思路,还是在专心克制身体的欲望。

张新杰并不喜欢近距离面对他人的裸体,尤其是生殖器和私密部位。不单是身体层面,精神层面也是同样的。简而言之,张新杰不喜欢和他人进行过于赤裸、亲密、深层的接触,事务性和理念性的交流讨论不在此列。像今晚这样对一丝不挂的喻文州进行性层面的侵犯,对张新杰的精神也构成了一定的压力。

但是,他扛得住。

张新杰细致而耐心地开拓着喻文州的后穴,只看当事人的神态似乎并没有哪里不舒服。在润滑剂的辅助下,柔软的甬道没太大挣扎地吞进了整根手指,这个结果多少还是让张新杰松了口气。

原本还有点担心喻文州只是表面上做出游刃有余的样子,真的事到临头会因为紧张或者其他情绪而搞得双方都很难受。——倒不是他忽略了前一晚吴羽策的事,而是考虑到今晚的当事人是自己和喻文州,自然就有了这样的预计和忧虑。——结果到了这样的关键时刻,喻文州居然没有表现出对自己的抵触和排斥,这一点多少让张新杰有些意外。

“……我能说句话吗?”

“你说。”

“你就不能……多活动两下?”喻文州吸了口气,扯出一个无奈的笑容,“难道要我教你吗,新杰?”

张新杰板着脸没说话,用手上的动作代替回答。

他的手指开始有规律地出入紧致的甬道,节奏有些刻板,像精心计算过的;力度适中,动作幅度也不算超过,绝对不是调情的手法。

张新杰不带任何感情地做着扩张和润滑,喻文州也没有更多的怨言,只是闭着眼睛默默承受。等到第一根手指可以顺利进入的时候,张新杰抽回手,奇妙地感觉到两个人似乎都松了口气。

张新杰又倒了一些润滑剂,用手掬着,右手的两根手指放在手心里慢条斯理地搅和起来,从指尖到手指根部都充分地裹满这些液体。

在这段间隙,喻文州并没有停止他的叙述。

“你和你资助的那个人——现在我们已经不能称他为男孩——分别效力于两个政治体、两个阵营。没过多久,你知道了他的去向,但你并没有责怪他不选择和你相同的阵营,也没有就此切断联系。

“帝国和同盟在最近十年里的关系不算太糟,即使在今天也没有完全表露出敌对态势的倾向。在我们的母国的核心地区,依然是一片和睦安乐。你和他也没有因为这件事立刻成为‘敌人’。

“之后你通过位于中立地带的某公司运营的私人邮箱向他发去了就职祝贺,并且定下了新的联络周期。他也学着你的做法,在同一个网站申请了个人邮箱,只用来和你联系。

“新的周期是两个月。邮件的内容非常谨慎地避开了你们各自的保密事项和一些敏感问题,奇迹般地保持在纯学术交流的层面。作为同类型的defense,他陆续询问了不少关于能力控制和应用的问题,你用自己的经验和所学回答了他,还向他推荐各种有价值的参考资料。

“你做得很有分寸,就像一个前辈答疑、指导一个刚刚踏入社会的后辈,没有带入你自身的政治立场和倾向。你不曾向他泄露过任何情报,更谈不上通敌的主观意图。你就是单纯地,延续了学生时的做法,用你的方式关心他、帮助他……”

这段话的尾音是被喻文州自己吃下去的。

张新杰慢腾腾地向他身下的秘穴送入两根手指。即使思想上早有准备,身体还是在遭受外来侵袭的瞬间作出下意识的抵抗。

不过还是喻文州先改变步调,让自己的身体放松一点,再放松一点。张新杰也不心急,耐性极好地缓缓深入。越过最初的关卡后,微凉而湿润的手指被柔软的甬道微微颤抖地包裹住,就像某个人一样,不惊不惧,安然迎接外来的抚触。

手指被完全含住的时候,张新杰心里忽然升起一股奇怪的情绪。他很难定义那是什么感情,只觉得先前的不适感因为这种情绪而减轻了不少。更加贴切、丰富的感受他实在描述不来,只能说,心里好像吹过一阵柔软而清新的风,让他的头脑也清醒起来。

这一次张新杰有经验了。不等喻文州开口,他就照着相关指导上写的那样,积极地活动手指,让眼前这具身体适应更粗大的侵入。喻文州没有刻意忍耐,随着他的动作,不时地发出吃痛的低呼和舒服的呻吟。如果没有之前让他服用的催情剂,张新杰预感到了这个阶段两个人都会很难受。

情欲的色彩慢慢笼罩在帝国少将全身。喻文州以肉眼可辨的幅度磨蹭床单,腰部微微挺动,好像是嫌张新杰那教科书式的扩张还不够,脆弱的后穴涂满润滑剂,因为手指的抽动曲张发出情色的水声。

怎么说,如果不是在这种场合下,如果是两情相悦的两个人,一方如此配合而且不掩饰自己的反应,另一方大概会欣喜若狂地提枪上阵,来一番热烈而投入的情事。

张新杰看着喻文州那毫不扭捏做作,坦然打开身体、追逐情欲的姿态,难得地走了一下神。

不过他是不会这样的。

而且这也不是两情相悦的交合。

说到底,自己是在“伤害”这个人。

所以多余的感情就不要了吧。

张新杰冷静而沉默地做着扩张,最后尝试了一下用手指模拟性交的动作,喻文州用几声细碎而高亢的甜美呻吟回答了他:感觉还不错。

两个人不紧不慢地做着前戏。第二轮结束,张新杰感到些许疲惫。他收回慢慢变热的右手,无声地喘了口气,挥动左手,招来闪烁着微光的小视窗。

准备阶段他并没有观察数值的实时变化,真正需要盯紧的HiSGE变动在后面。即便他是精确控制派,也懂得合理分配精力。

张新杰看着显示数值,在心里确认接下去的步骤,喻文州也得到了休息的空隙。虽然额头汗湿了,但他没法擦拭,只能让那种微妙的粘腻感留在皮肤上。身上是热的,这点不言而明。渴望被碰触,但那是不可能的。比起他以往被强灌的情药,张新杰拿来的催情剂还是温和了不少,并没有那种强烈到疯狂的欲望。喻文州冷静地估量了一下,自觉还能保持神志清明。

“你资助的那个人——”喻文州轻咳两声,调了调音调,“他在读的时候,联合军校组织了一次集体回馈活动。就是被资助者可以订制礼物,送给资助他们的前辈,费用全免。订制品的可选范围有一份详细的清单。

“他考虑了一段时间,决定订做一枚金属书签送给你。他参考了许多好的设计,从头学习软件,亲自设计了书签上的图案。他还写了一句给你的赠言,并且留下你的名字和他的姓名缩写。

“之后这份设计顺利通过,书签实物如期完成,就是他想要的模样。他写邮件提前告诉你这件事,最后用快件的形式,将这份珍贵的礼物送到你手上。”

说到这里,喻文州停了下来。

张新杰抬头看了他一眼,第三次往手上倒润滑剂。他的面容很平静,眼睛里没有羞耻和动摇。

这一轮扩张完,就该进入正式阶段了。

张新杰毫不腻烦地、依旧那么耐心地活动手指,让它整根沾满质地温和的润滑剂。

“不夸张地说,这枚书签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凝聚了你和他的关联的重要物品。说实话我本来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你会恰好把这枚书签,放在我指定的那本书里。

“如果不是我从他本人那里听说,我根本不会想到你会把这样东西带来这个基地。单从外部印象来说,大家很容易以为你是个缺乏感情、生硬冷漠的人。但从你和他的这件事来看,张新杰,你的情感比我想象的深沉而且丰富,我觉得你并不是别人以为的那样。

“至于你资助的那个人,他为什么会把这些事告诉我——我希望你不会因为这个责怪他,我也没有引诱他向我坦白这些。这些全是他的私事,就算我是他的上级,也没有权力强行过问——这是因为你对他的态度大大超越常识,到了一个让他感到困惑和纠结的地步。”

张新杰微微挑眉,没说话。

“我们——我们,帝国和同盟——在第十星域的矛盾越来越激烈,而你依然和他保持联系,一如既往地严格要求他,不动声色、细致耐心地指引他、关心他。即便他对你没有那么深厚的感情,这也已经相当令人费解。

“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能像外面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对待他?你对他真的只有资助者与被资助者、前辈和后辈的情谊吗?真的没有别的吗?

“……那个孩子虽然像你,但是感情上比你稍微热烈而直白。他还年轻,加上长久以来积累的感情,他读不懂你的做法。他考虑再三,最后来向我求助,说出了这一切。

“如果说,今天我有什么事是一定要问你不可的,那么就是这一点了。张新杰,我能问一问,你为什么在他加入帝国军后还和他保持联系吗?你们都被派来第十星域执行军务,这完全是个巧合。那么之后呢?

“你把他为你精心制作的书签带在身边,其实那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小东西,放在你在本土的住处更像你的风格;你隔着这片星域,隔着数不清的宇宙尘埃和未知,特地通过那个遥远的邮箱,每个月写信给他,关注他的日常和工作状况;你偶尔会在双方的公务性视频通信中见到他……你做这些事的时候,到底是怎么想、怎么看他的?

“张新杰,你今早才见过安文逸,我没说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