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黄喻】Healing Relic

《Schwarzer Regen》前传

喻文州与叶修的转折点

含路人强制性爱,无具体描写

 

把碍事的人赶跑了,叶修才有心思去看顾受害者。

除了最初的惊叫,从叶修和黄少天突然出现,到言语挑衅,再到真的动起手来,直到最后打跑了那几个人渣,这期间喻文州没有发出一声无谓的哭喊。明明他才是事件的中心人物,存在感却如此稀薄。

眼神扫到喻文州白花花的胳膊和大腿,连叶修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他是对这个性格柔和的defense有好感,但是一下子突然面对他的裸体,还是在这种情况下,即便是叶修,也无法像平常一样正眼看他。

黄少天的反应更大,整张脸都红透了,完全就是这个年纪的青少年猛然撞见喜欢的人的裸体应该有的反应。

“少天。”叶修叫了一声,“先过去看看。”

“……唔嗯!”黄少天应道,边走边脱起了外套。

叶修自己则摸出手机,站了好几个位置,把现场里里外外拍了一圈,各个角度都有。

喻文州躺在地上没怎么动,人都走了才慢慢地撑着地面坐起来。叶修看他一直没出声,担心他是不是心理上受打击太大,正在脑子里算着接下去该怎么办,那个温润的少年突然开口了。

“少天,把我的衣服拿过来,好吗?”喻文州说,声音很安稳很平静。

他的语调里带了一点请求,似乎又有别的感情。

黄少天来不及分辨,红着耳朵,手上的动作也停了,绕过去捡喻文州的衬衫和制服。

叶修觉得这情况不妙,现场也拍得差不多了,赶紧收起手机,边往这边靠边试探地问:

“喻文州,你没事吧?”

“嗯,我还好。”

喻文州抬起头对叶修说,努力作出一个放松的笑容。

黄少天把手伸向那边,压根不好意思直视喻文州的脸。喻文州接过自己的衬衫,拿在身前比划了一下,好像在思考接下去应该先做什么后做什么。

叶修走过去,利索地脱下制服,盖住喻文州的腰部和两条大腿。那些人渣插进喻文州下身的东西还在动,他想关掉,却没那个耻度二话不说立马动手,主要是黄少天也在。

喻文州的脸上和肩上都有淤青,嘴角也破了,眼睛红红的,眼角还是湿的,头发也乱了,整个人狼狈得不行,私密的部位还被插着那种东西,可他面对叶修和黄少天的神情不惊不惧,也不畏缩,也没有痛哭求救。

“名字和班级我都记下了。”叶修拿过喻文州手里揉皱的衬衫,披到他身上,再不挡一下黄少天真的要受不了了,“这个位置没有直接可以拍到的监控。”

“嗯,不然也不会在这里下手了。”

“能拍的我都拍了,凡事总要有证据嘛。”

叶修一边说着,轻轻撞了下黄少天,拿过喻文州的制服,从前面包住他的身体。

喻文州坐着没动,接受了叶修的体贴。

“你没录音吧?”最后叶修把他裹得只露出两只手,喻文州问道。

“没赶上。”叶修睨了一眼黄少天,看见他眼睛里都快憋出泪了,“少天你别哭啊。”

“谁哭了!”黄少天愤愤地转过头,拿手挡着脸。

他看不下去。

叶修叹了口气,转回来继续跟喻文州说话。

“哪顾得上那么多。看见你被人家那样,就……咳。”这样算是解释了刚才动手的时候为什么没录音。

“没怪你。你们俩这能在这个时候找到我,已经是很大的惊喜了。”

喻文州看着叶修,制服底下的手却伸向了黄少天,摸摸索索,最后总算是握住了那人的手,十根手指头绞在一起。

“现在,怎么办?”叶修用下巴比了比这场面。

“先去……呃……验伤吧。”喻文州镇定地说,话音却在中途变了调。

叶修挑挑眉,看着他没说话。

黄少天不用看也知道,喻文州的身体对按摩棒有反应,他刚才一直忍着。

“拿出来呗?”叶修厚着脸皮建议说。

“我先关掉吧……到了医务室再说……嗯啊…………”

语尾的喘息硬是被他咽下去。喻文州垂下脸,后背弓了起来,用力吸气。黄少天被他猛地一抓,手指头硌得生疼。

“为什么?”叶修问。

“保留证据。”喻文州喘口气,低着头继续说,“就是要麻烦……你们俩,送我……过去了。”

“……你确定?”叶修问。

看着喻文州压抑欲望、浑身颤抖的样子,他忍不住伸手想扶着他的肩。原本担心喻文州会有所反弹,可是他毫无抗拒地接受了叶修的身体接触。

“确定。”

叶修感到喻文州笑了。虽然眼下看不清他的脸,但他就是有这种感觉。

“所以,少天再坚持一下……”喻文州说。

“啊……?啊啊啊??”黄少天一脸莫名,转头看着他,“为什么是我?”

“因为我觉得你快要哭出来了啊。”

喻文州扬起脸,露出一个含义复杂的笑容。

“我没想到……你们会来救我……”

喻文州又动了动,叶修给他裹的衣服,稍微散开了一些。他额头抵着叶修的肩,微微发颤的声音戳得叶修心里一软。也不管这姿势有多别扭,叶修伸出双手,半虚半实地环抱住喻文州。

“本来以为会一个人…到最后………没人注意到我被他们…………”

叶修摇摇头。

“别说了。我们走吧。”

喻文州在他怀里挣了一下,叶修马上松开手。

“我自己关。”

喻文州抬起脸看着叶修,又看了看黄少天,他眼里盛满泪水,神情却没显出多少苦痛和羞耻。叶修知道那是生理性的眼泪,可又觉得里面混杂了几分真心实意的难过和委屈。

但他不会说破。

喻文州一只手被黄少天两手握住,另一只手悉悉索索摸向自己的下身。他的头顶着叶修的肩窝,安心地倚靠着对方,尔后深深地吸了口气,慢慢打开双腿。

接下去的十几秒非常煎熬,叶修觉得这比自己摊上这种事还难受。随着喻文州的动作,黄少天也发出了痛苦的闷哼。叶修心想,早知道应该把自己的肩膀主动送上去让喻文州咬着,他是不想在他俩面前发出那种羞耻的声音,就算他刚才看起来……镇定得不像被侵害的人。

伴随着织物摩擦的声音,皮肤碰触肢体的轻微声响,那个邪恶的道具终于停止了震动。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喻文州差点直接软倒在叶修怀里。刚想喘口气,忽然被他稍带强硬地捧起脸,扳开嘴巴似乎在查看什么。

“看什么?”喻文州迷惑地问,声音听上去软绵绵的。

“看你舌头。”叶修面露不悦,卡着他的下巴左看右看,“为什么不叫?忍着多难受啊。”

“丢脸。”喻文州眨了眨眼睛,虚弱地笑答。

“哦。”叶修松开手上的力道,又摸了摸喻文州汗津津的额头,“我还以为你怕少天把持不住,当场……”

“叶修你流氓!”

黄少天马上叫起来,打断叶修这句没皮没脸的调侃。

“这时候还说这种话!你是人吗!?”

黄少天这一转火,喻文州就想笑。

他扯了扯身上的制服,斜眼打量黄少天生气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安心。

黄少天正要冲叶修吼,注意到喻文州的目光,心里那点莫名的火气一下子全消了,眼睛转到那人身上,除了心疼还是心疼。

叶修咳了几声,不太情愿地插进他们的眼神交流。

“这下可以走了啊。”

“嗯。”喻文州点点头。

“等一下!”

黄少天叫了一声,那两个人都不解地看向他。

他耳朵发烫,脱下自己的制服,看也不看地递出去。

喻文州忍不住笑了。那意思是想尽可能少地让他的身体暴露在无关者面前。

“谢谢少天这么珍惜我呀。”

喻文州轻轻地说,音调温柔,和平日并没有什么分别。

 

 

最终是叶修和黄少天轮换着,把喻文州从出事的地方抱着送到了校医务室,幸运的是一路上没撞见什么人。这个钟点,绝大多数人都在上课,只有课程上特殊安排的人会在外面,但也不会到处乱晃。

这段路并不长,可是要他们打横抱住和自己相同年纪的男孩子,还是这样的特殊情况,多少也算个考验。毕竟手里抱着的是人不是东西,不能摔不能碰。

黄少天贡献出来的外套最后用来包着喻文州的脖子和脸。就算是普通的受伤或是晕倒,这样被男同学抱着都会有些羞耻,何况是这种事。黄少天不敢让别人认出喻文州,就算喻文州受得了他也受不了。他提议用衣服挡住他的脸,叶修也说好。三个人手忙脚乱地折腾了一会儿,把最应该遮的部分都遮住了,叶修才抱起喻文州往医务室走。

最后一抱是黄少天,叶修在前面开路。进门一看只有一个人,两人都松了口气。

平时校医务处有四五个人当班,医生药剂师都有。今天大概有事开会,诊疗室只有一个男医生,三十岁出头,看面相有点严肃。

见他们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学生进来,对方也有些紧张,起身走出来,连声问怎么回事。

叶修进门后四下查看,对黄少天指了指另一个方向,有床铺的诊室。叶修走在前面开门,直接把路带到最靠里的床位。黄少天憋着最后一点劲,把喻文州安稳地放到床上。

“出血多吗?骨折?有病史吗?”

那医生心急火燎地跟进来,见叶修黄少天都不回答他,脸上露出责难的神色。

“怎么把人弄成这……样…………”

他正要往下说,叶修沉默地解开裹在喻文州身上的制服和衬衫,略显单薄的胸口和肩膀上散布着几处淤青,腹部和腰侧也有撞击和殴打的痕迹。

喻文州看看叶修,又朝黄少天递了个眼色。黄少天乖乖地站过来,垂着脸,抿着嘴不说话。喻文州抓住他的手指,意有所指地握了一下。

三人之间的氛围逼得校医一下子竟说不上话。场面僵持了一会儿,叶修揭开盖住喻文州下身的制服,脸上没什么表情。

“是性侵。”喻文州平静地说,“请帮我验伤。”

 

用最直观的方式了解情况后,医生冷静地沉下脸,走过去察看喻文州的状况。

叶修相当识趣地让到一旁,空出来的手闲着没事伸进口袋,碰到手机的金属外壳。

“不是你们做的吧?”

初步检查看不出喻文州有其他大碍,校医抬起头,冷冷地看向黄少天,扭头瞥了叶修一眼。

“卧槽这可太冤枉了。”

叶修立刻做出反弹,明确地驳回了他的话。

黄少天则是被突如其来的怀疑气懵了。平时能说会道的男孩子,这会半张着嘴,一个字也吐不出。

“你看他那个样子——”叶修指指黄少天,“就知道他们俩什么都没做过吧?为什么你会怀疑是我们做的?我看上去很像那啥?”

校医谨慎地在他们三个人之间来回打量,观察每一个人神态和动作的细节。叶修脸上挂着几丝嘲讽,回看他的眼神隐约有点怒意。喻文州无奈地摇摇头,也不急于辩解,而是更加用力地握住黄少天的手,投过去的目光揉进了关心和安慰。黄少天过了起初懵掉的那一下,愤怒却又冷静地瞪着这边。

“你有证据吗?”他抢在叶修之前发难,“你从哪里看出我会对他……做这种事?”

“哦,我倒是有他被人那什么的证据。“叶修轻描淡写地加了一句。

喻文州听到他的声音,闭上眼睛,好像想休息一会儿,顺便理理思路。

“老师你想知道的话我也可以告诉你那五个人渣的姓名和班级。”叶修笑眯眯地说下去,眼睛里没有一丝笑意,“你确定要当着本人的面谈这些?”

最初听到校医怀疑他们俩的时候喻文州也很吃惊,冷静下来想想,其实问题出在自己身上。

叶修说完了,对方依然没有表态,而是沉默地伏下身,轻轻按压喻文州身上各个部位,同时留心他的表情变化。

“老师是觉得我的态度太反常了,怀疑我在包庇他们吗?”喻文州问他。

黄少天的手抽动了一下,被喻文州拉住了。叶修转过脸,懒得作什么辩解。

“真的不是他们。我和任何人都没有到这种关系。”喻文州音调平稳、语气肯定地说,“我很清醒,知道自己需要什么,应该做什么。现在,能请您尽快帮我验伤吗?”

校医微微抬起身体,目光转过来,对上这边。

喻文州捕捉到对方眼神里的抱歉和忧虑,说:

“我想吃药,然后好好睡一觉。这样真的很疼。”

他的口气像是请求,又奇妙地融合了一点点命令的意味。

 

最后校医接受了喻文州本人的说法。他回另一间诊室拿了些必需品,然后把两个男孩请出去。叶修拿起黄少天的制服外套塞进他怀里,嘴里说着喻文州又不是生孩子看什么看,果然吸引到黄少天的仇恨值,这才把他从喻文州身边弄走。

当然他也没落下自己的衣服,可是临走的时候叶修犹豫了一下。

那医生动作很快,把两个没用的非医护人员请出去之后,三下五除二地做完准备工作。他一边拆开手套的包装一边走过来锁门,见叶修还站在门口发呆,不解地看着他。

出于职业习惯,他最后问了叶修一句:

“学籍卡……哦。”

话没说完,他自己就反应过来了。

喻文州这次的诊疗记录算在谁头上,这是个问题。

虽然他完全是受害者,但性侵这种事太损伤名誉,留在档案里只会是个污点。这里是联合军校,这儿的毕业生今后有可能成为军界政界的精英要人,这样一笔记录,日后追查起来会是个不小的麻烦。即便只是在无权势无影响力的医务处工作,对方显然也意识到这个记录对喻文州的影响了。

两人面面相觑,都不说话。

那医生很清楚自己没有权力建议甚至要求叶修怎么做,只能闭口不言,等叶修自己作出决断。

卡了三秒,叶修摸出自己的学籍卡,痛快地交出去。

“算我的吧。”他说,“问起来就说事情太突然,他的没带,先拿我的垫上。”

校医接过他的学籍卡,回了一声好。

“谁会想到自己无缘无故被前辈强暴啊。简直是飞来横祸……”

很嫌弃地留下这句话,叶修看着对方关上门。

听见房门锁上的提示音,他才稍微放下心,站到一旁,深深地吸了口气。

这下喻文州可以不用逞强了吧?

痛的话哭出来不就好了,身体也好心里也好。

真是个傻瓜。

 

叶修和黄少天坐在外面等处理结果。

他们不可能就这么回去。至少要见到喻文州,再和他说说话,确认他的精神状态,然后才敢回去。

看喻文州的意思,这件事的后续是全部交给自己来操作了,叶修一边想,一边把目光转到黄少天身上。

刚开始等待的时候黄少天显得非常焦虑,想做些什么又无事可做的样子,让一旁看着的人都心焦。叶修忍不住开起嘲讽,说他是第一次当爸爸的男人,所以在产房外这么紧张,还祝他老婆顺产,气得黄少天抡起拳头要揍他。结果叶修眼明手快,拿出手机往身前一摆,黄少天立马就蔫了。

“拿去玩吧。”叶修把手机丢给他。

黄少天一脸紧张地接住了,不大痛快地嘟哝:

“都什么时候了……”

“你以为他看到你这样会好过?”叶修不轻不重地刺了他一句。

黄少天像个被针扎破的气球一样,捧着叶修的手机(里面有喻文州被性侵的证据),在椅子上瘫坐下来。这场变故来得太突然,他心里积了太多情绪;又是过于单纯的人,不懂得如何让自己好受一些,只会硬扛着负面情绪,让理性也一起焦灼起来。

“他不会有事的。”

叶修悠悠地说,仰头看着天花板,微微皱起眉毛。这话更像是说给黄少天听的,他自己并不怎么确信。

黄少天没看到这细微的变化,只是嗯了一声,就真的解锁叶修的手机,一个个翻里面的应用。

叶修拿眼角余光看他,料到他会去找那些照片,真不怕好奇心害死猫。好在他拍完就给文件夹加了一个爆长的密码,还是字母和数字混合的。如果黄少天执意要看,单是解密码就能打发不少时间。黄少天这人就是精力太充沛,要想转移他的注意力,最好是给他找点事做。

见黄少天试了两下就放弃了,叶修笑笑,转过头开始想接下去的一样样。

他把那五个人的信息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从学习成绩、人际关系到家族构成、出身背景。这次的事说麻烦也不麻烦。什么旁的都不考虑,直接把照片和验伤报告交上去,加上他们两个证人,纯粹的正面出击,给他们一个应得的处罚倒是没什么困难。问题在于,喻文州本人的意思是怎样。

以及,叶修也不是一个没有私心的人,从来都不是。只要想起之前喻文州在他怀里闭着眼睛拼命忍耐的样子,想起他呼吸的间隙泄露出痛苦而羞耻的微弱呻吟,想起他被自己和黄少天救起来之后说的那些话、那时的表情,就算知道他不是强装镇定,叶修都觉得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还有黄少天。自打认识他起,叶修没见过黄少天那么失魂落魄的样子。亏得他刚才被人那样怀疑还能压住火气,有条理地反过来质问对方。可是叶修觉得,黄少天心里的某个地方或许也崩塌了,这件事对他的伤害似乎不亚于喻文州。

把自己两个重要的朋友逼到这种地步,他叶修又不是什么圣人,实在没有就此放过的理由。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再怎么想,首要的还是喻文州的意愿。在那之上可以加入一点个人的私心,但是叶修不会在原则性的点上违背喻文州的意志。

明确这个思路后,叶修开始谋划几种不同的收场方式。

 

验伤加上必要的治疗,前后大概花了四十分钟,可是叶修和黄少天感觉像过了两倍的时间。医生开门的时候叶修真的有种他和黄少天是在产房外面等结果的感觉。不过这也只是随便联想一下,放松放松自己的脑子。真要让喻文州给他生孩子,他担不起。

“伤情诊断和开药记录都在你的卡里。”对方把学籍卡还给他,表情有些疲乏,“今天先留下观察。我给他开了四天病假,有问题再来找我。”

叶修觉得医生有话要说,但是碍于某人在场不方便开口。

于是他转身对黄少天开了个嘲讽技能。

“还不快进去?看看生的是女儿还是儿子。”

“滚滚滚滚滚滚滚!!!”

黄少天甩下七个“滚”字,飞一样跑进去见喻文州。

既然他走开了,有些话就好说了。

校医示意换个地方说话,叶修跟他走了,没想到却是去药房。

对方让他在接待口等着,又把叶修的学籍卡要了过去,插进读卡器,确认过屏幕上显示的药品名称和数量,钻到架子后面拿药。过了一小会儿,他拿着一筐药回来,拿起一个纸袋放在柜台上,抓过笔,往叶修这边看。

“写我的名字好了。”

叶修反应很快,没什么迟疑地说。

医生在纸袋上写下叶修的名字,然后往一个个药盒药瓶上贴标签。

“剂量都写了,没写的照说明书用。”

“好。”

“定时量体温,注意休息。”

叶修看见他把一支体温计也放进去了,忍不住吐槽,这也能当药物开?

“吃清淡点,但一定要吃饭。”

“我知道。”

叶修应声,咂摸了下感觉这话不对味,于是他主动出击。

“老师你到底想说什么?这里现在只有我们,你不妨直说。”

那人迟疑了一下,把所有药都装好,绕过去看着电脑屏幕,眼睛没有看着叶修。

“我有点担心你朋友,他的反应太平静了。”校医在键盘上敲打了几下,“类似的情况其实每个学期都会有。不单单是异性学生之间,offense和defense之间也会有各种……矛盾,我想你明白。”

叶修点头。

他当然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喻文州之所以会遇上这种事,一部分原因就是他作为defense的能力太弱了,定期检测的结果永远是同期生里的末尾。这里是一个实力至上的地方,被打上弱者标签的人很容易遭受各种不公平、不道德的对待。

“他的态度,和我接触过的学生都不一样。我从没见过一个人像他那样……”那医生继续说,“但是心理疏导也不是万能的,我不能随便推荐你们去做这个。而且我们学校有过一个学生,起初和他一样,没什么特别大的反应,之后却……”

说到这儿,他微妙地沉默了。

然而这沉重的话题展开并没有压倒叶修,他又主动开口:

“老师,我有个问题。”

“什么?”

“刚才他哭了吗?”

对方很明显地僵住了,停下手上所有的动作。

叶修等他回答,不料医生一直缄默。

“我可能说得不太清楚。我的意思是——”叶修补充。

“没有!”

好像是不想听到叶修接下来的话,医生抢在他前面,急迫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完全没有吗?从我们离开到……”

“没有。”

依然是肯定而急促的应答。

叶修不禁苦笑。看来和喻文州待在一起,是个人都会有精神压力。但凡发生超出常识的事态,喻文州作出的反应,有时比事情本身更容易压垮周围人的神经。

“你不用说了,我都明白。”叶修帮他关上这个话题,“谢谢你帮他验伤。”

还有一些话就省略了,不需要说出来,大家明白就好。

 

之后叶修拿着一大袋子药出来,走进诊室想跟里面的两个人打招呼,远远地望见黄少天和喻文州抱在一起。他倒也不觉得心口疼,只是暗暗感叹大家都不容易。

是喻文州抱着黄少天。动作轻柔地拍着他的背,一下一下地摸他的头发。叫不知详情的人来看,肯定会以为被强上的是黄少天。

结果喻文州先注意到叶修进来了。他朝他微微点头,又叫了声少天,松开手臂。黄少天就算反应过来,满脑子也只有喻文州。他像个呆子一样,根本不顾叶修就在身后不远处,还傻傻地看住喻文州。

“少天,没事了。”

喻文州也不反感,温柔地看着黄少天的眼睛,露出一个宽慰的、软软的笑容,最后亲了他的脸颊。

“真的没事了?”叶修走过去,问他。

“困,想睡觉。”

“你这几天没睡好?”

“嗯,赶报告。”喻文州顺着叶修的话头往下说。

“哦。难怪。”

黄少天脸色僵了一下,叶修的“难怪”意思很明确。

“结果呢?生的是儿子还是女儿?”

叶修也没坐下,把药先放在床上,抱着手臂看喻文州。

“诶?”喻文州迷糊地看着他。

黄少天坐着没动,他已经懒得对这个梗发火了。

“我刚才和少天开玩笑,我们在外面等你的样子就像你是进来生孩子的,我说他是第一次当爸爸所以那么紧张,这不开个玩笑嘛。”

“原来是这样啊。”喻文州笑了,“我和少天的话,应该是女儿吧?”

“你喜欢小姑娘?”叶修挑眉。

“我觉得少天比较喜欢女儿。”

叶修转过去看黄少天,那人已经羞赧地捂住脸不想见人了。

“然后我和你的话,应该是儿子吧。”

“哎哟!别、别!喻文州你——”

“只是开个玩笑嘛。”

喻文州眨眨眼睛,一脸“你懂的”。

被这个人反将一军,叶修也没什么话好讲。

黄少天显然也没把这话当真,弯着腰一抽一抽地闷笑。

过了会儿他抬起头,刚想嘲笑叶修来着,校医在门口喊了一句:

“同学,你也过来一下。”

“啊?你叫我?”黄少天转头,指指自己。

“对,你来一下。”那人向他们招招手,“你自己伤得也不轻啊。”

“哪有!就破了点皮。”黄少天朗声回绝道,还想赖在喻文州身边。

站在他后面的叶修不声不响地靠过去,出其不意地在他胳膊上抓了一下,立马疼得黄少天倒吸冷气,皱着眉头甩开叶修的手。

“唉我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太不仗义了!”

“让你去看你不去。”叶修笑笑,一副不肯放过他的样子,摩拳擦掌地还要碰他身上的痛处,“逞能呐黄少侠?去去去。脱了衣服检查,该涂药涂药。”

“对啊。既然来了,少天也看一下吧。”喻文州在一旁帮腔,“要是留下什么后患病根,我就太过意不去了。”

既然喻文州这么说了,黄少天也不再推拒。可是叶修瞅着他离开的背影,不像是去检查伤势的,倒像是吃了糖一样心情愉快得很,就差没有边跳边走了。

哦,也对。他是吃过糖了嘛。

叶修心情复杂地笑笑,把黄少天坐的椅子往前挪挪,没有坐下,而是撑在椅背上。

喻文州注意到这个细节,若有所思地看着叶修。

“……说点什么?”

“好啊。”

语毕,两个人又沉默了。

刚才并不是刻意支开黄少天,叶修也没想好该对喻文州说什么。安慰的话,这个人不需要;善后的事,已经都交给他想办法了,现在显然不是商量的好时机,黄少天随时可能回来。

喻文州这个人就是太聪明太通透,又体贴,骨子里又坚强,自尊心也很高,叶修知道不能用对其他人的方式对他。所以一直以来叶修对喻文州的态度都是除非他表露出求助的意思,或是需要他做些什么,不然他不会主动伸出援手。这个对待的原则,跟他们是朋友还是介于朋友和恋人之间的状态,并没有什么关系。只要喻文州不是他真正意义上的对手,叶修都会对他保持这个交往原则。

可是今天发生这样的事,也许要稍微破个例了。

沉默半晌,叶修终于说:“嗳那个,我也不兜圈子了啊。”

“你说吧。”

“刚才我就在想,你的底线在哪里。”

叶修特地给他留了对话的空隙,但是喻文州没出声,示意他说下去。

“你说你,怎么就能表现得这么……冷静呢?”

“会吗?我觉得还好啊。”

“冷静到不合常理了你知道吗?”叶修皱起眉头,流露出几分苦恼,“喻文州,你知道你到现在为止的表现该怎么形容吗?”

“你的意思是?”

“冷静理智得不像一个人。”叶修采取了推心置腹的正攻法,“你的样子让人又心疼又害怕,就像那个词儿说的,细思恐极。为什么你能这样呢?我不明白。

“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算我知道吧,说错了不要怪我。——你大概是顾虑黄少天的感受,还是出于自尊心也好,能够从刚才到现在一直撑住这种态度。

“可你越是这样,越让人担心。这样的逞强硬撑,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为什么不把自己真正的感受表达出来呢?你以为我们会因为这种事看不起你吗?

“我知道你很强,忍得了、担得起、容得下,许多事对你来说过去就过去了。可人心到底是肉长的,再坚强的心也得有个限度。你的脆弱无助迷茫,你的害怕动摇犹豫,甚至你的自私阴暗退缩,这些负面的东西在哪里,我看不到。

“你没有漏洞,没有弱点,无懈可击得不像一个人。

“看着这样的你,我很难过。”

说到最后,叶修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这些话,他本来不想说出来。以他和喻文州的关系,还有喻文州的性子,这些不说他也会明白,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至于听不听进去,会不会有所回应,更是喻文州自己把握的事了,叶修不会强求他什么。可能是之前的情况太特殊了,搞得叶修自己也感性了起来,心里有一块地方软软的,又很难受。

喻文州似笑非笑地看着叶修,不恼也不窘,依旧是那副气定神闲、云淡风轻的模样。

“我可以提个问题吗?”他说。

“你问。”

“你有这么多想法,就因为我没哭?”

叶修一愣。

“算是吧。”

喻文州抓重点的能力着实了得。

叶修会有这些担心顾虑,和他被救起来之后没有真心实意地掉过泪有不小的关系。

“可是——”喻文州接着道,“我为什么要哭呢?”

叶修在心里哎哟了一下,这个反应真的超出他的预计了,现在叶修真的担心起喻文州是不是因为受的打击太大,以至于在精神上留下什么后遗症。

“你……”

“你这段话的逻辑是错的,叶修。”喻文州非常肯定地说,“也许我们双方都冷静一下比较好。”

叶修扯出一个苦笑,感觉拳头打在了棉花上。

现在的问题分明是喻文州的反应太冷静了,结果他还说双方都冷静一下比较好。

其实自己也有问题,他想。

叶修的目光不小心落在喻文州的脖子上,他预感今晚要睡不好觉了。

“今天先这样吧。现在我没法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之后还有机会。”喻文州说。

叶修没办法。这意思明显是请他走了。但他心里还存了点希望,不相信喻文州真的因为这件事就整个人扭曲了。

叶修拿起床上那一大包药。

“那我直接送去你宿舍了。”

“嗯。反正你的卡可以进去。”

话说完了,叶修也没立刻走,而是又站了一会儿,两个人相顾无言。

最后叶修叹了口气,拿起东西往外走。

“……叶修。”

“嗯?”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强。”喻文州微微侧过脸,不再是那种游刃有余的神态,“也许……我会让你失望。”

叶修顿了一下,并不急于当场回应他。

他走出诊室,去隔壁打了个招呼。黄少天被校医按着上药的样子太好笑了,他忍不住逗了他一会儿,之后就一个人先回宿舍。

只是,喻文州临别的那句话,和他眼睛里的悲伤,始终萦绕在叶修心头。

如同一个不愿解开的谜团。

 

*

 

喻文州在校医务处睡了一晚,没什么大碍,第二天就回宿舍了。叶修去接他,黄少天也要一起去,喻文州说太引人注目不好,又说少天你也有伤,就不要到处乱跑了,这才劝住他。

和喻文州同间宿舍的学生叫徐景熙,和黄少天关系不错,也认识叶修。头天叶修送药过去,还给他留了字条,让他有什么疑问直接来找自己。之后碰了面,叶修就说喻文州疲劳过度加上发烧,去图书馆的路上昏倒摔伤了,留在医务室观察一晚。听上去有点假,但也许是喻文州平时给人的印象就是对学习上心到拼命,又因为能力值低、性情温和,给人一种稍许有点柔弱的错觉,这样的说法徐景熙倒也相信了,搞得叶修一边听他感慨一边在心里说哥们儿对不住了。

喻文州回宿舍后黄少天老去找他,一天三次,中午一次晚上一次睡觉前一次。这样持续了两天,就算是喻文州也有点吃不消了。他措辞委婉地说这样会影响他正常休息,也会妨碍到徐景熙的作息,而且对黄少天自己的学习和休息也不好,叫他之后别这么频繁地来往。叶修没有亲眼见到那场面,是听徐景熙转述的,但他可以想象出当时黄少天那个既开心又不满足、最后还是乖乖答应的样子。

以及,从徐景熙那儿,叶修知道喻文州这两天还是老样子,吃饭睡觉吃药学习,一样都没落下,稍微有点麻烦的就是买饭这件事。徐景熙的课程和活动排得很满,中午来回一趟还好,晚上就真的有点疲于奔命了,这也是黄少天直到第三天才被喻文州说的原因:之前两天他是打着送晚饭的名义去的。

这天叶修和徐景熙脑袋挨着脑袋做实验——这节课是自由分组——徐景熙半是发牢骚半是开玩笑地说完这些,叶修提议今天就由他给喻文州送饭,徐景熙如蒙大赦一口答应。因为他中午有事,要是跑回宿舍的话自己那口饭都顾不上了。叶修这边和徐景熙说定了,转头就“顺手”给黄少天搓了条短信,还戏弄了他一句,收到的回复果然又是满满一屏垃圾话。

下课后叶修买了两份午饭打包带去宿舍,进门的时候他都没吱声,直接用自己的学籍卡一划拉,电子门禁就开了。叶修和喻文州的房间离得比较远,他不可能像黄少天一样三天两头往喻文州那儿钻。

至于门禁是这样的,原则上单间的门禁权限只有住在里面的两个人有,连生活指导老师也不能随便出入上锁的学生宿舍。除了住这间的人和学籍卡以及管理处的万用门禁卡,房间主人还可以把出入权限加到其他学生的学籍卡上。当然,这是要申请的,也有相应的审核规章,异性肯定是不会通过的。

总之,有喻文州申请,徐景熙点头同意,最终系统也审核通过了,黄少天和叶修可以用各自的学籍卡自由出入喻文州和徐景熙的房间。

叶修进门的时候喻文州背朝着外面正在看讲义,听见开门的声音还以为是徐景熙,随口说了句又麻烦你了,结果却没听到意料中的回应。他转身一看,有点意外。

“是你啊。”

“徐景熙午休跑不开,我代劳一下。”叶修把午饭放到桌上,“不欢迎我?”

“哪敢。”喻文州笑笑,放下笔走过来。

叶修瞥了眼他的书桌,手上拆着打包的午饭,脸上皱着眉头抱怨起来:

“你就不能休息几天吗?”

“拖下进度就得不偿失了。”喻文州一边摆椅子一边回话。

宿舍配套的只有书桌和两把椅子,带吃的进来或是偶尔小聚什么的很不方便,许多人都会自己掏钱加买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奢侈点的还会买个小沙发,女生那边则有人在宿舍里铺绒毯或是隔热的地垫,这样可以不穿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这间房间的桌子是之前住这儿的学长留下的,平时就用来临时性地放放东西。喻文州过来把杂物收走,和叶修一起分碗分筷子。两个人四只手,难免有碰擦,但是喻文州并没有什么避忌。

一切收拾准备好了,两个人也没什么拘束,坐下一起吃饭。

“我跟少天说,我去给你老婆送饭啦,顺便看看你女儿,你可不要多想。”

“然后他回了你满满一屏幕的滚,而且还是手打的。”

“你怎么知道?”叶修装模作样地问,“你真了解他啊。”

“他自己说的。被你撩菜一定要手打垃圾话喷回去,不然不解气。”喻文州笑道。

“啧。这样不累吗?不理我不就好了。”

“有点难。”

“年轻人,学着点吧。”叶修一边说着,往喻文州碗里夹了一块蛋羹。

“少天这样就很好啊。“喻文州也不跟他客套,径直把蛋羹送到嘴边,尝了一口,“又不是非得和你一样。”

“嗳,我怎么觉得你这话是在损我?”叶修装出恼火的样子。

“有吗?”

喻文州笑了笑,筷子伸进菜碗,从底下翻出叶修爱吃的菜,动作相当自然地挑进对方碗里。

“我只是说,你们两个不一样,这样也很好,并没有贬低哪一方的意思哦。”

“呵。”叶修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他也和喻文州一样,态度自然地接下夹给自己的菜,不以为意地丢进嘴里,扒了一口饭,津津有味地嚼起来。

“你是你,少天是少天。你们谁都不能替代谁,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喻文州小结道。

叶修明白这是话题终止的信号,于是把话头转向这几天上课过程中的趣事和牢骚。喻文州边听他说话边吃饭,有时还会凑两句,开开玩笑。作为和他一起吃饭的人,这一餐可以说吃得相当愉快,气氛轻松但不散漫,还有人认真陪你说话,边吃边聊,身体精神双重满足。

一顿吃饱,叶修和喻文州一起收拾东西,把垃圾打包了放在门口。宿舍门是锁着的,这个钟点大多数人也在教学区午休或者参加活动,可是叶修懒得多跑一趟,准备待会儿上课的时候再把垃圾带出去。

喻文州倒了两杯温水,一人一杯。叶修看了看他的书桌和床铺,问:

“药都吃了?”

“嗯。准时定量,谨遵医嘱。”喻文州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药瓶,转身朝他摇了摇,“我想快点正常上课。”

“休息几天也没关系吧。”

“完全不看书的话脑子会生锈。”

“哦——”叶修拖长了音,并不是很服气的样子。

“我和你们不一样啊。”喻文州放下药瓶,拿出电子讲义和笔记,用笔敲了敲桌子,“我的实技分数太低了,理论部分不好好努力,怎么拿奖学金?笨鸟先飞,你听过吧?”

叶修吃完饭无聊,坐在椅子上拗姿势,什么样的都有,怎么舒展怎么来。听喻文州那么说,他眼睛看着天花板,漫不经心地回了句:

“可是你又不笨。”

“才华不够努力来凑。”

“哪里不够了。”叶修嘟哝。

“入学最低分。”喻文州不客气地自揭其短。

“啧。”

“所以我有什么理由放松自己呢?”喻文州话音里带着笑。

身为defense,他的各项能力值都远远低于年级平均水准,已经连续两年吊车尾。对此喻文州并不避忌,他坦然地接受了自己天赋平平这个事实,一直在其他方面用功,来达到综合能力的平衡和提升。

叶修的情况和他不同,谁也说服不了谁。于是他索性闭嘴,只是注视着喻文州的背影,脑子里思考旁的事;偶尔也会看看别的地方,发个呆什么的。

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子沉静下来。没人挑起话头,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双方似乎都很享受这种安静,看似平和,底下却酝酿着激烈的波潮。叶修相信喻文州明白他今天来是做什么的,但是喻文州不会主动打破表面的平和。在和叶修的周旋中(说是周旋,却不包含恶意和敌对意识),他似乎更喜欢后手。

没算过过了多久,叶修忽然叫他:

“喻文州。”

“……嗯?”喻文州的声音带着刚回过神来的迷糊。

“你刚吃完饭就看书,胃不会难受吗?”

“噗。我在看新闻和冷笑话,不费脑子。不信你过来看。”

叶修心想,你居然会看冷笑话,是准备说给黄少天听的吗?

当然他不会说出来。

于是房间里又安静下来。

在这段时间里,喻文州一直是背对着叶修,但他完全没有表现出紧张不自在;也没有顾忌主客之分,特意过来搭话陪聊,而是就那样放叶修在自己房间里,他爱干啥干啥。

然而这种放心和自由,隐隐让叶修焦虑。

“我说喻文州啊……”

“嗯?怎么啦?”

叶修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由自己发起主攻。

“……还疼吗?”

喻文州先是疑惑地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两人之间的气氛并没有像常理下的展开那样,变得难堪而且具有压迫感。

喻文州语气很淡地说:

“疼。”

“药呢?”

“每天按时用啊。”喻文州话音里含着笑意,“你连这个都不放心?”

“没什么……”

预料之中的反应,平静安稳到让人担心。

叶修抬手抹了把脸。

“你和少天……”

“我和谁都还没有做过。”

喻文州反应迅速地接住他的话,口气依然淡定。

“那经过这一次,你……”

几乎是狠下心,叶修说出这几个字。

如果可以选,他并不想把这样的疑问诉诸言语。

叶修觉得这样有点残忍,即使对方是喻文州。

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他是在引诱逼迫喻文州坦露、发泄心里真正的情绪。

对于一个刚刚经历过身体侵犯的人来说,之前的每一个问题都可能触发他内心的伤痛,让他情绪波动甚至失去控制。

然而喻文州的反应很平静。

过于平静了。

就像事情发生的那天一样。

叶修能够清楚感觉到,是理智而不是别的什么,主导着喻文州的头脑。

这个现状,让叶修焦躁不安。

“我想,时机成熟的话,我还是可以和喜欢的人做的。”喻文州转过身,语气有些郑重,迎上叶修的目光,神情坚定而温柔,“比方说,黄少天。”

那我呢?

叶修差点脱口而出,幸而他管住了自己的嘴。

并不仅仅是因为这个话题和场合的敏感性,更重要的一点是,他还没有向喻文州明确表达过自己的想法。

对他的想法……和感情。

他们都是在感情上过于进退自如的人。如果没有必要,完全可以在告白缺位的情况下进阶恋爱一二三,从牵手到拥抱,从亲吻到上床,不需要郑重而直接的言语表示,光从行动和日常的调笑就能感知对方的心意。

正是因为这种相处方式上的特点,叶修还没有对喻文州告白过。

在现在这个气氛下,没告白就直接谈SEX,好像有点耍流氓的感觉……?

叶修呆呆地看着喻文州,感觉自己被他将了一军。

真要说起来,喻文州同时和叶修、黄少天保持这种超过同窗和朋友的亲密关系,本身也很耐人寻味。比起告白和做爱,叶修更想知道喻文州是怎么想的,他心里到底怎么看自己和黄少天。

可是——叶修在心里抱着头呻吟了一下——之前才发生那种事,现在并不是谈这个的好时机啊……

“但是相对地,这里也有一个问题。”

局势果然转为喻文州占优。这就是他的后手。

叶修揉了揉额角,把逐渐纷乱的心思暂且压下去。

“我大概……”

“嗯?”叶修疑惑地看向他。

喻文州连椅子一起整个人转过来,正面朝着叶修,好像有点苦恼地斟酌着措辞。

“我说过我可能会让你失望,所以……”

这样的犹疑倒是比较有人的感觉,叶修想。

“有些事先告诉你比较好吧?嗯。”喻文州半是自言自语地说,最后点点头。

“怎么了?”

“你之前那么问,是担心我今后害怕和其他人的身体接触,我没说错吧?”

“啊,对。很普通的担心,我觉得。”

叶修在“普通”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这几天冷静下来,我觉得我可能和你担心的方向完全相反。”喻文州说。

“相反?什么意思?”

一瞬间,喻文州露出“你怎么明知故问”的表情。不过他很快意识到,即便是叶修,也不可能准确预料到他真正想说的话。

“如果今后再发生类似的事,或是我需要得到某样东西或者情报,而主动去和别人做这样的事,我想我都可以接受。”

喻文州认真地说,语调是和平常一样的安稳、平淡。

叶修呆若木鸡地盯着他,愣了好半天才艰难地挤出几个音节。

“我……你………………”

他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喻文州,想说的话纠缠在喉咙口,反反复复。

又过了一会儿,稍许冷静下来,叶修试探性地问。。

“你能用简单点的话再说一遍吗……?我不想误解你的意思。这可不能开玩笑……”

“叶修。”喻文州看着他,嘴角上扬,眼睛却渐渐湿润,“对不起。”

“不。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叶修有点失控地叫起来,“喻文州你不要再和我打哑谜了。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行吗?”

好像是被叶修的情绪感染了,喻文州也失去了之前近乎完美的从容不迫,神态中泄露出几丝动摇。但最终,他还是将话题推向一个叶修无法装作没听过的阶段。

“身体只是工具。如果可以达到目的,我不介意和其他人做爱——”喻文州看着叶修的眼睛,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发颤。

叶修觉得自己的思路和情绪被彻底地一分为二了。

他呆然地看着喻文州,看着喻文州眼睛里的泪水滑落到微笑的嘴角。

他觉得自己思绪清明,胸口发疼。

“哪怕是被强迫的,对我相当不利的情况,我也会享受并且尽可能利用对方,而不是单纯地痛苦纠结。”

 

没人去计算房间里沉寂了多久。

叶修反复确认喻文州的表情,和他对喻文州的认知。这个人没有说谎,他的理性在高喊,他做得到!他真的做得到!

然而喻文州微笑着说出这番话的样子在不经意间深刻而有力地击中了他心里最柔软的部分(也许可以称之为单纯的感性),叶修感觉自己快要被情感和理性撕裂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原来自己这么喜欢喻文州。他宁可自己之前对喻文州的认识和了解都是错误的。他宁可像那些不了解他的人一样,凭着常识觉得这事不可能,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在感情上否定的同时又让理性来对自己宣告他可以。

『如果是喻文州的话,这种事也不是不可能。』

那是自己的声音,在脑中对他说。

冷静、理智得不像一个人。

这不公平。

叶修想。

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第一个面对这件事的人是他……!

“……这不可能。”

经过一番天人交战,叶修艰难地说,试图否定喻文州的自我剖白。

“这要怎么控制?你只是被……!

“你以为自己…但你实际上是个非常………的人。我从来不觉得你在这方面…………”

说这话的时候他注意到喻文州的表情。

“抱歉……”

“并不是我刻意去控制。”喻文州摇摇头。

他的声音有些紧张,听得出他在压抑自己的情绪(但叶修宁可他失控地哭着对自己说这些)。

“我只是……放弃了某些东西。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放弃了。

“我说过,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强,你可能会失望。”

叶修本能地抗拒喻文州的话。

他很清楚喻文州口中的放弃是放弃了什么。作为正常人的心灵的一部分,面对外部侵害时自然而然释放出的各种复杂交织的情绪,那或许可以概括为对性爱的道德感和羞耻心。

那些情感对事态的发展可能没有助益,甚至是有害的。它们会侵蚀一个人正常的理性判断,吞噬他面对困难和逆境时的冷静、镇定以及分析能力。另一方面,如果是带有强烈目的的侵害,加害的一方显然很乐意看到受害方无助、挣扎、哭泣、崩溃的样子,以此作为拷问手段也不是那么稀奇的事。

即是说,喻文州把这些客观上没有益处的感情和反应都剔除了。

肉体受到侵害和情感上、精神上受到伤害,这两者之间的联系,喻文州把它切断了。

或许用“断绝”这个词更合适。

想到这里,叶修突然明白了喻文州的那句对不起,以及他的眼泪,到底是因何而起。

并不是因为遭受那样的对待,感觉到屈辱、恐惧和痛苦。

如果只是这样的情绪,那天他也不会反过来问自己为什么要哭。

原本以为他顾及黄少天的感情,不愿意在他面前流露出脆弱的一面,所以一直勉强自己做出冷静、镇定的样子……这样的揣摩套在喻文州身上还是太天真了,叶修由衷地这么想。

那个时候,在那个时间点,他已经变了。

身体上的疼痛固然还在,可是精神上的创伤已经被他用这种别扭的、近乎歪理邪说的逻辑抹消了。

从他们救下喻文州的那个时间点开始,他表露出的悲伤和难过,都不是为了他自己。

叶修真恨自己能够辨明这其中的细微差别。

那一天,喻文州非但没有哭泣的理由,反而有一个不能哭的理由。

因为黄少天在。

但是——叶修非常清楚——这不代表自己在这段感情的竞争中落败了。

正相反,他从喻文州刚才的话里捕捉到了自己占据优势的信号。

同时他也有那么一点嫌厌,到了这个时候还能冷静分析、理性解读的自己。

他并没有停止过,对喻文州的话中的细节的推理揣摩。

叶修回过神看了看喻文州。

那个人也注意到自己毫无征兆、就那么流出来的眼泪,低下头用纸巾擦着眼睛和脸颊。叶修注意到他的鼻尖并没有那种用力抽泣带起来的颤动,可是他并不想看到这么冷静的喻文州,真正的他不应该是这样的。

刻意干咳两声算是打破局面,叶修对喻文州说:

“你什么时候想好要对我说这些的?”

“就这几天吧。”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感觉……倒也不是。”喻文州抬起头看着他的样子依然那么从容,“单凭那天你说的那些话,我觉得你一定会找机会单独和我谈谈。”

“哦?那我是自作聪明了。”叶修指的是今天来送饭这件事。

“彼此彼此吧。”喻文州很快地笑了一下。

叶修觉得那不是自信的表现,而是别的某种……阴暗的情绪。

“……现在试一下,你没意见吧?”

他盯着喻文州的脖颈,摆出强势的姿态,口气生硬地说。

“啊……嗯。”喻文州看向他的眼神有种神游初醒的感觉,“好啊。”

天知道叶修刚才说那话的时候差点咬到舌头,然后现在喻文州的反应让他一口气上不来。

“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反抗。”

喻文州微笑着给他补了一刀。

所谓理智,就是在这种时候才显得格外珍贵。

 

平心而论,叶修对喻文州并不是没有欲望。

他喜欢这个聪明、通透、对人温和的同期生,喜欢他即使年年吊车尾也从不气馁松懈、一个人默默练习的身影,喜欢他把所有辛苦难受都咽下去,在黄少天面前从来都是游刃有余、温暖明朗的样子。和喻文州在一起总是会觉得很舒服。喻文州与他人相处时的那种体贴和圆融仿佛与生俱来的被动技能,不需要刻意触发,就是能够让所有人都感觉放松、平静,好像被治愈了一样。

叶修并不讨厌这完美到近乎虚假的风格,但他同样对真正的、卸下防备和自持的喻文州颇有兴趣。他很乐意接触不那么体谅不那么温柔不那么客观公正不那么理性冷静不那么为他人考虑的喻文州,尤其是在情事中。

但是,叶修想,这不代表自己现在可以对喻文州为所欲为。

喻文州那样说了之后,叶修走过去扳起他的下巴,抬起一条腿挤到椅子上,用膝盖分开喻文州的双腿。被迫仰视他的双眼没有透出动摇和惊惧,依旧平静到让人觉得可怕。叶修没有吻他,而是弯下身,用力抓起喻文州的手腕,举到肩部,折起他的双臂,姑且先禁锢在脑后。

叶修越过喻文州,快速扫视他的书桌,在一个角落找到了前几天校医开的绷带。当时还觉得开这玩意儿有什么用,简直是浪费公款,现在才发现原来也可以用在这种地方。他沉着脸,拿起特意留出来的那截绷带,贴上喻文州被他钳住的手腕,结结实实地绕了十几圈,最后拿起卷轴,用牙齿撕咬开,又搞了个有点复杂的结扣,喻文州自己肯定是解不开的。

如果喻文州反抗的话,叶修不可能在这个姿势下束缚住他的双手。双方都是军校在读学生,正值青春期的男孩子,就算腕力上有差距,也绝不可能如此顺利地让他完成这一系列动作。事实就是喻文州没有反抗,连感觉到疼痛的轻哼都没有。叶修偶尔瞥到他低垂的睫毛,和衬衫领口下若隐若现的锁骨,有种自己今天良知不保的预感。

说什么都很奇怪,所以两人什么都没有说。叶修居高临下地打量了下喻文州现在的样子:头发有点乱,耳朵旁边和脖颈后面的都翘起来几撮;眼角边还有擦拭留下的红痕;领口因为双手举起的动作而有些歪斜,为了不让他呼吸不畅,叶修特意解开一颗纽扣,这么一来衬衫的型更是走得没边了;双臂折起,像保护要害部位一样举在脑后。

叶修试了一下结扣的牢固度,又抓起那卷绷带,在绑缚双手的基础上,又将喻文州的手腕固定在椅背上。说起来这把椅子还是黄少天强烈要求买的。宿舍里原本配备的转椅,靠背的部分只到肩膀。黄少天说喻文州老低着头用功对颈椎不好,硬是在网上买了一把有头部承托的椅子。除了身后的承重面积比较大,可以斜躺下去,这把椅子能够容纳人体的空间也比较大。叶修一边在心里抽搐嘴角,一边把喻文州的手固定在椅背的金属杆上。黄少天的心意就被他们俩用来做这种事,实在是罪孽深重。

这样比较有强上的感觉了吧。他看着被困在椅子上动弹不得的喻文州,身前的一大片从脖颈到大腿根,都是一副毫无遮拦阻挡、任人摆布的样子,隐隐觉得脑子里的保险丝已经烧断了一根。

喻文州没有叫停也没有喊疼。他真的像之前说的那样完全没有反抗,任凭叶修限制他的自由、剥开他的衣物,微凉的手带着挑逗的意味抚上他的胸口。叶修一口气解开所有衬衫纽扣,动作粗暴地把下摆从长裤里抽出来。临走还不忘松开裤头,拉链被他用手指推下了一半。

然后他开始舔舐喻文州的脖颈,舌头在皮肤上滑动,刻意制造出煽情的水声,右手则捻揉着喻文州胸前的红点,在腰侧流连的左手也灵巧地活动着,毫不掩饰地向喻文州的身体传递着情爱的信号。

喻文州的气息渐渐变了,却不是紧张、排拒和惶恐,而是一种奇妙的沉溺,比情人爱侣间的交欢求爱要浅,比陌生人间的一夜纵情要深。这个反应又超出了叶修的预料,于是他稍带恶意地揉弄拉扯喻文州的乳尖,会有点疼,但又不至于太重。

结果喻文州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轻微的低吟。他有没有动情叶修是不知道,但是叶修知道自己快要被撩拨起来了。于是他放弃了这种自作孽不可活的行为,转而啃咬起喻文州的脖颈。他在脖子靠下的位置重重吮吸,然后用牙齿小心地咬住对方的皮肤,给予适度的刺激,最后留下几点暗红的吻痕。

另一方面,叶修抚摸身体的动作也变得刻意粗暴而强势,渐渐热起来的手掌时而压住喻文州的肩膀营造出强硬的气氛,时而托起他的腰压向自己的下身,手指则暧昧地探进半松半紧的长裤撩拨欲望。转椅承担着一人半的体重以及叶修的动作,发出轻微的吱吱声。

喻文州依然没有表现出推拒的意思。虽然他有时会避开叶修的目光,或是掩饰性地闭上眼睛,但是从他的呼吸和睫毛抖动的频率来看,对于叶修的肢体“侵犯”喻文州并不感到害怕,换言之就是完全没有(正常人)被强上的感觉。叶修当然明白这中间缺了什么,暴戾的情绪状态,包含恶意的言语,一定程度的殴打,以及被害者的恐惧和挣扎。前三样他可以勉为其难演一下,但是缺少最后一样,整件事就变调了。

这样下去不行。

叶修隔着布料,充满挑逗意味地按压喻文州的欲望,少年果然发出一声舒服而难耐的呻吟,脸上也逐渐燥热起来。这个展开让叶修心烦意乱。于是他拉起喻文州的上身,解开了将手腕固定在椅背上的绷带。喻文州睁开眼睛,迷惑地看着他。

“到床上去。”叶修低声说。

情欲已然烤干了他的喉咙,使他嗓音沙哑,目光迷离。

喻文州从下往上看着他的模样,那含着情欲的湿润眼神,完全不抵抗的姿态,烧断了又一根保险丝。

“嗯……”

喻文州依言起身,被叶修拉着扯着,移动到自己的床上。叶修扯下领带,动作有点猛,结果拉掉了一颗纽扣。他目测了一下床的位置,压着喻文州的肩膀慢慢将他正面放倒,把用绷带捆绑住的双手推到头部上方。喻文州的手臂稍微悬空,手腕被扣在在栏杆上,叶修用领带缠绕在上面,最后打了个死结。

喻文州发出吃痛的轻呼,投向叶修的目光却仍然没有半点惊恐和委屈。叶修坐在床上,有点哭笑不得地想,难道喻文州有什么特殊的癖好。但他不敢认真地沿着这个方向想下去,现在他是在试探喻文州对强制性爱的接受底线,即使他真的喜欢这种情趣,也应该在两人事先说明、情投意合的情况下进行。

叶修俯下身,更加耐心细致地撩拨喻文州的情欲。他的嘴唇和手指避开了那些令人不快的伤痕,在喻文州毫无防备的胸口、腰部和小腹上擦出欲望的电流。身下的人发出越来越甜美的喘息和呻吟,听在叶修耳朵里就如同恶魔的低语,引诱他不管不顾,彻彻底底地占有喻文州。

在他袒露的上身开发得差不多了,叶修稍稍起身,从上方俯视喻文州现在的样子。他的双手被一圈又一圈的绷带捆缚在一起,高举过头、被禁锢在床头的姿势,教人一看就同时生出怜爱之心和施虐的冲动。平日里整洁笔挺的衬衫被完全解开,凌乱地铺展在赤裸的身体下,白净的皮肤上分布着尚未消尽的淤青和和刚刚印上的吻痕,两者叠加,自然而然地散发出一种引人犯罪的气息。加上他脆弱而优美的脖颈,时而睁开时而紧闭的双眼,明显已经染上情欲的脸颊,不经压抑和掩饰的低吟,非但没有抗拒、反而写着享受的迷离表情……老实说,在叶修抬起头、将这些尽收眼底的瞬间,就感到脑子里有电流啪嗞作响,理智的保险丝又断了一根。

但他还记得自己是在做什么。

叶修深深吸了口气,右手伸向喻文州的欲望,恶质地坚持隔着布料进行挑逗。在他这番灵活到让人咬牙的把弄刺激下,喻文州的分身诚实地起了反应,下身的衣物成了阻碍,它想要得到更多抚慰。

叶修的左手也没停过,之前是沿着裤缝在喻文州的腰际游走,或是隔着布料描摹出色情的曲线。等对方的身体开发得差不多了,因为情欲而变得炙热的手掌伸到臀肉下,试图托起喻文州的腰胯。

叶修慢慢地用指腹将开了一半的裤链推挤下来,细微的金属摩擦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响着,仿佛暗示了接下去的一室春光。

“……嗯。”

喻文州动了一下,喉咙里挤出一声轻哼,应该是想说些什么。

叶修抬起眼睛,意味深长地看向他。

“能请你轻点吗?”喻文州语气安详地说,用力抬起腰,方便叶修褪去他下身的衣物,“……还有些疼。”

 

这一刻,叶修觉得自己完全输了。

根本就是惨败。

喻文州对他的态度完全是予取予求,没有任何抵抗,从头到尾都在配合甚至迎合他的行动。叶修很想说你这是作弊我们有感情,但是尚未告白的自己似乎没有立场用这个理由指责对方在这场模拟侵犯中的反应,而且他也不可能想象自己为了验证喻文州的话而让真的和其他人做这种事。

叶修颓丧地坐到一旁,感觉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即便喻文州像这样完全不做抵抗,他也无法区分出里面有几分是他本人宣称的享受和利用,有几分是出于喻文州对自己的感情。相信了他的话以至于做出刚才那种行为,这样的自己简直像个傻瓜,笨蛋。喻文州的话向来都是非常规意义上的不可信,他怎么就忘了。

对于叶修突然收手停止,喻文州没什么特别的表示。除了起初带着疑问的一声鼻音,之后他没有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当然也不可能伸出腿去磨蹭叶修催促他继续。这种你怎样都可以的待机状态让叶修感觉悲哀,就像冰面下的细流,冰冷、沉静地漫过心头。他不愿意接受,喻文州成了这样的人,他不相信这是真正的喻文州。叶修也不想去思考,第一个被迫面对真相这样的待遇意味着什么。即使有再大的难处,再复杂纠缠的顾虑,或是性格上的什么原因,也不应该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感情。

手脚并用爬到那人身旁,叶修用手肘作为支点,撑在喻文州上方,完全没有压着他,就那样静静地等他自己睁开眼睛。

“喻文州。”

过了一小会儿,他忍不住叫道。

被呼唤名字的人有些迷惑地看着他,一度狂乱的气息经过刚才的冷场已经安定下来。

两个人的脸挨得很近,目光更是避无可避,所有的揣测、担忧、关心都坦率直白地映入对方眼中。在这沉静的对视中,连呼吸都慢慢同调。

这一次反而是喻文州先绷不住了。

他心事重重,几度启唇,却又将所有的辞藻卡在喉头,不知是畏惧于言说,还是自觉说了也无济于事。

最终他鼓足勇气,看着叶修的眼睛说。

“叶……”

才刚开口,就被叶修的动作将话逼了回去。

叶修伸出手,用拇指抚过他的眉骨和眼睛。喻文州下意识地合上眼睑,只觉得这抚摸非常淡,似乎没有夹带半分欲念,只是单纯的安慰。然后他感到脸颊被温暖的手心包住了,手指不经意地划过眼角,还不着痕迹地揉了一下,之后又从额角摸到脸侧甚至耳后,完全是关爱的意味。

喻文州闭着眼睛,无言地承受着叶修不带一丝情欲的温柔抚触。也许自己的想法被看透了——因为对方是叶修嘛——他不敢去看叶修的表情,就像他不敢把心里那些不那么光明不那么积极不那么体贴不那么善良不那么客观不那么公正的想法,理直气壮地传达给叶修。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强,我可能会让你失望。」

这句话没有半点虚假和自谦,也不是说话的战术。

喻文州是真的这么想,自然而然地就对叶修那么说了。

这是一场豪赌——

他不想承认到了这个时候自己心里还有软弱的部分。

——那不是怀着怯懦和自私的试探,而是赌上之前所有的关系、信任和感情的求证。

喻文州知道自己在叶修身上寻求什么。那太沉重,不是轻易可以向他人要求给予自己的东西。但他就是克制不住地……向叶修寻求。

他在内心压抑渴求对方的呼喊,微笑着,用看不见的玻璃碎片割伤脖子,反反复复,直到喉咙疼痛到无法言语。

那不是可以说出口的愿望和请求。

要求太多,给予太少。

背负太多,分担太少。

不可以要求。

不可以索求。

不可以祈求。

叶修的轻抚毫无预兆地撬动了喻文州的防备,隐隐的酸胀感迫使他更加用力地闭着眼睛。

不经意地,喻文州感到身上一重,忍不住睁眼查看,原来是叶修伏在他身上,伸长了手臂,正在解开领带的死结。叶修的姿势几乎没有压迫到位于下方的喻文州,神情专注,欲念全消。

“你别动。”察觉到喻文州的动作,叶修低下头说,“忍一下就好。”

“嗯。”

喻文州顺从地应道。

手臂和肩膀确实有点酸麻,手指也有点木,但是还能忍。

叶修小心地注意不让自己的动作撞到喻文州,尽可能快地解开了那个结。看着喻文州被勒紧的双腕和泛白的手指,叶修感到一阵酸涩的心疼。是自己太天真了,天真到残忍。

他捧着喻文州的双手,从手臂的动作感觉到些许僵硬,总之先调整为不那么疲累的姿势。把喻文州的手放到他胸前,叶修往后退了退,一只手伸到他肩膀下,另一只手扶着他的腰际。

“起来吧。”他掩饰好自己的情绪,平淡地说。

喻文州嗯了一声,并不排斥叶修的肢体接触,好像很安心地被他抱着,随着叶修的动作慢慢坐起身。

把人扶起来,叶修不禁叹了口气,心里很难受似的。

两个人坐在床上,无言以对。

喻文州还没有调整好情绪,垂着眼睛没去看他,这时突然听到叶修说:

“这样不行啊。”

没来得及对这句话做出反应,就感到一个温暖的身体抱住了自己。

喻文州错愕地眨了眨眼睛,不懂叶修这举动是何种意味。

“现在说有点晚了。”叶修抱着喻文州,道歉似的低声说,“喻文州,我喜欢你。”

他一只手轻柔地摸着喻文州后脑的头发,另一只手拍着他的背,从手掌的起落中可以感觉到怜爱和自责。

“对不起。”

叶修又说,语气郑重,混杂着痛苦和揪心。

感觉对方的体温好像也浸透到自己身上,喻文州陷入轻微的迷醉状态。

在那一瞬的恍惚中他想,真正应该说对不起的人是自己。

他拿叶修对自己的感情做赌注,追求一个看起来就十分渺茫的结果。现在,结论已经出来了。

他在叶修怀里摇了摇头,想分辩些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他也明白叶修必然是看透了什么,但不确定他理解到几分,有些事不能单凭他们俩惯常的心照不宣来捋顺甚至就此揭过,必须说出口。以那个结论作为起点,叶修将背负起非常沉重的东西,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持续地。所以有些话,必须说清楚。

“……叶修,我有话要说。”

喻文州挣动了一下,平静中带着忧虑,淡然里带着无奈。

“啊,没关系。”叶修放开他,两人四目相对,“我来说好了。”

他伸手理了理喻文州耳边的头发。

“所有你觉得没法说出口的话,都由我来说。”

叶修说。

喻文州看着他那张隐隐写着“天塌了有哥帮你顶着”的豁达笑脸,喉咙又是一阵干涩,像没调开的琴弦,无法奏出悦耳和谐的音色。

要稳住。要控制。

他低头自嘲地笑笑,感觉这样的场景比刚才被叶修按在床上抚摸还要羞耻难受。喻文州不习惯由别人把握局面的主导权,就像他不习惯依靠别人。

人是为自己活的。人必须靠自己活下去。

他可以放弃某些东西,但也有必须坚持、紧紧握在手里的东西。

发生那样的事并不是自己的过错,他不需要自怨自艾、踌躇不前,也不会因此就对世界、对这个环境和体制怀抱敌意和怨尤。如果自己能够在更加强大同时保持以前的善意和温柔,一定会比过去更好,为此他可以舍弃某些东西。等他回过头来,才发现那样的自己已经超出了常人的界限,变成足以让人畏缩避忌的存在。

然后他,就像一个有血有肉、有强硬之处也有弱点的普通人一样,怯懦了。

喻文州不知道这样的变化对叶修和黄少天来说是对是错,但他自己不后悔。况且世上没有“如果就”,自己能做的就是让他们知道真相,由他们决定继续或是了结之前的关系。

于是他,选择了让叶修面对。

唯有这点,喻文州知道它必然是对自己有利的,而且它也符合自己的真实情感。

为什么自己到了这种时候还有心思和余力揣度、计算他人的内心呢,喻文州暗暗自嘲。可奇怪的是,他觉得叶修也会有同样的想法,从他之前的表情和动作可以感觉出来。

这样相似的两个人谈恋爱真的合适吗?

喻文州苦笑起来,不经意间注意到自己的手。

“这个,不解开吗?”他抬起头,问叶修。

“再等一下。”叶修似乎有什么打算,扯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哦好吧。

喻文州没有异议。

刚才那句话也是真的。

「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反抗。」

因为他信任叶修。

他愿意,也敢于把自己全部交托给这个人。

从身体到心灵。

喻文州看着叶修,感觉几天来的压力都从肩上移走了。

“你……想说什么还是快点说比较好,你之后还有课。”

“偶尔翘掉也没啥关系吧。”叶修不以为意地笑笑。

“别这样。”喻文州很认真地劝道,“你不说就我说了。”

“不了,还是我来吧。”

叶修看着喻文州——衣衫不整,双手被禁锢、无法自由行动,身上带着暴力对待和情事的痕迹——心想那种话让本人说出口还是有些难度,无论自己揣摩的是对是错,这个时候还是由他来说比较好。

叶修微微叹口气,抓着喻文州的下巴,靠过去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这个时候吻你会不会被黄少天干掉啊。”

明知故问,不追求答案的口气。

喻文州牵了牵嘴角,没说话。

叶修的手并没有就此离开,而是顺着脖子、贴着肌肤,一寸一寸,慢慢地向下滑动。经过那些吻痕时,指尖会刻意停留一下,似乎想留下不一样的热度,动作犹如调情。

这感觉很磨人,他的眼睛里有关心也有欲念,但你衡量不出哪一边更重。喻文州被这抚触和目光淋湿了,有些羞耻地发现自己被叶修撩动了。

可是当叶修的手掌抚摸到喻文州的胸膛,他忽然停止了这种暧昧的举动,而是伸出双手,整理完全打开的衬衫。从领口开始,动作利落,立起领子,抚平肩线,理顺衣襟,拉齐下摆。喻文州有些迷茫地看向他,等着他引导接下去的谈话。

“——话是那么说,果然还是有点说不出口啊。”叶修用有点散漫的语调说。

说这话的同时,他的手指将喻文州衬衫上的第一粒纽扣扣好了。

“叶修大大你也有害羞的时候?”

“嗳,别抬杠啊!”叶修正在对齐第二粒纽扣的位置,抬起眼睛瞟了他一下,“喻文州你老实点。说正事呢。”

“你说呀。”喻文州笑道,忽地想起某件事,“说起来你也可以叫我‘文州’啊。连名带姓叫有点奇怪。”

“对哦,已经告白了。”叶修一脸如梦初醒,然后有点嫌弃似的说,“啧,真肉麻。”

“啊,那我也补一下。”

喻文州下意识地动了动手,结果被酸麻的感觉刺激得皱紧眉毛。

“叫你乱来。”叶修说,“补什么呐?”

他装出不耐烦的口气,眼睛却温柔地盯着喻文州。

“我喜欢你,叶修。”

喻文州恢复到之前那种平静安稳的态度,但是叶修知道内里的部分和之前不同了。

至少他对自己,不再是小心翼翼地闭着厚厚的门,只留一线空隙,好像期待有人能发现,又害怕有人察觉。

似乎是觉得之前的表白不足以传达自己的心意,喻文州顿了一下,酝酿起措辞和语气。

叶修也不催他,更不会笑他,依然慢腾腾地帮喻文州整理衣着。

亲手脱光自己喜欢的人算什么啊,亲手给他穿好才是真本事。

叶修在心里给自己开了一记嘲讽。

喻文州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似乎没找到更合适的说法,含着些许歉意,对他笑着说:

“谢谢你接受了这样的我。”

“噢。”叶修应了一声,扣上了第二粒纽扣。

说出最重要的话,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这时喻文州终于有余力去思考眼下叶修这个意味不明的举动。

“这个……我自己来不行吗?”

他小声问,话音里终于带上了身体暴露在他人面前的羞涩感,不过也只有一点点。

“不行。”叶修非常果断地回道,还颇有气势地睨了他一眼,“手绑着也是。这是惩罚。”

“噗。看不出来你有这种嗜好。”喻文州忍俊不禁。

他的身体依然一动不动,就那样安心地置于叶修掌控之下。

“嗜好你妹。”叶修愤愤不平地说着,对齐了第三颗纽扣的位置,“不给你点教训,你能长记性吗?”

“那请问叶修大大要给我什么教训呢?”

“口不对心。言不由衷。欲擒故纵。以身诱敌。乱开赌局。玩弄人心——”

叶修眼皮也不抬,四个字四个字往外直蹦。

“我倒不知道我有这么多罪名了……”喻文州无奈道。

叶修的意思,他自然是明白的。

即使是这样的交谈,也不可能感情和道理说得一清二白,所有话都赤裸裸地都亮出来。由旁人听来,依然是心照不宣、点到为止、不明觉厉。但是没关系,只要他们彼此明白,就什么都足够了。

“憋着不说。逼死自己。”叶修又补了两条,有点恼火地瞪了他一下。

这一眼倒是叫喻文州为难了。

他晃了晃身体,手腕上真的有点疼。叶修弓着背,两只手在他胸前鼓捣,就算没有调情的意思也达到调情的效果了。喻文州甚至能感觉到心跳漏拍,因为叶修的头在他眼皮子底下上下起伏,情色意味十足。

这样下去真的好吗?

他仰起脖子去看天花板,感觉气氛越来越粘稠。

叶修扣好第三颗纽扣,用力扯了一下他的衣襟。喻文州回过神来,低下头看着他。

“……抱歉。”

“哼。”叶修往后挪了挪屁股,把身体压得更低了,“文州你这个人啊,啧。”

“我这个人,怎么了?”喻文州笑着反问。

叶修正在第四个纽扣洞那儿磨蹭,朝上翻了翻眼珠,露出微妙的嫌弃表情。

“心事太重。”他说,“你怎么老是为难自己?别人在旁边看着都替你累。”

“嗯。”

喻文州抬起手腕,往边上让了让,方便叶修动作。

“我以后改。”

“得了吧。你会改?”叶修的声音有点闷,“反正喜欢都喜欢了。以后有我,你就别老憋着了。”

喻文州怔了一下,眼睛又有点发酸。

叶修的话不轻不重,刚好戳中他心里最翻不过去的那个点。

这个人果然什么都明白,他感慨地想。

对于向叶修坦白,喻文州也不是抱着十成十的把握。他做好了心理准备,有些事摊开讲明,可能会失去叶修这个朋友。他不愿意面对这样的结局,但是假如它真的来了,你就只能接受。叶修现在的反应,可以说正是他希望的,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他也曾预想过,如果这个人能接受自己,差不多就是这种调调。

叶修有他独有的关心体贴人的方式,喻文州享受过,但不敢要求更多。

至少在他说出那些话之前,是这样。

“我听你的。”喻文州淡然而肯定地说。

叶修好像没听到似的,两只手自顾自地向第五颗纽扣进发。

过了一小会儿,他口气淡漠地说。

“你啊,也不要觉得对不起我。有什么对不起的呢?”

闻言,喻文州只是低着头笑,也不分辩。事到如今,没什么可说的了,他感觉心里很暖。

叶修这边摆弄着衣襟,抬起脸瞥了喻文州一眼。

“疼?”他问。

“啊?”

喻文州愣了一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可能皱眉了,刚好被叶修瞧见。

“有点吧。”他笑笑,“这次的教训我记住了。”

叶修挑挑眉,没料到喻文州会不怕死地加上这一句。

“马上就好。”

他闷闷地说,直觉上有点不痛快,这么搞好像真成自己虐待对方了。

“我自己来不就好了。”

“我这叫对你负责。”

“好,好。”喻文州歪了歪脑袋,笑得可开心,“我给你生个儿子。”

“卧槽!”叶修立马就毛了,竖起眉毛瞪着他,“信不信我现在就要了你!”

“叶修你真的喜欢儿子?”

叶修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喻文州的Checkmate,他总是吃不住。

“好吧,认真点说。”喻文州端正了一下态度,看着叶修的眼睛,“现在就做也不是不可以。”

“算了吧。”叶修不屑道,伏下身继续搞第五颗纽扣,“我没那么流氓。”

喻文州笑而不语。

叶修终于搞定了衬衫下面的五粒纽扣。他坐直身体,正面对着喻文州,两只手在他身上这里碰一下那里摸一下,帮他调整衬衫的型。先前在脖子上留下的吻痕像精确计算过一样,刚好被整齐竖起衣领子遮挡住,不松开领子就看不到。叶修把衣服理齐了弄平了,到最后才扣上最上面那一颗。他自己也经常嫌弃制服衬衫最顶上的纽扣卡着喉咙,这会儿喻文州手不能动,他可不舍得用这个卡住对方的呼吸。

喻文州可以感觉到这一串动作里没有夹带欲望,刚才的话也都是玩笑。他们还有时间,不必急于今天。

“接着说刚才的。”

叶修拉过喻文州两只手,先是没什么章法地捏了捏他的手指。

“……都僵了。”他小声嘀咕道,好像对什么事生气。

喻文州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责怪叶修,这是绝不可能的;除了这个,也没别的可说。所以他只是笑,盯着叶修的神情变化,心里有点疼。

是自己用这种无理取闹的方式试探他,结果他还在担心自己。

“是我的错。”他语气坦诚地认错。

“哦?你知道错了?”叶修一边说,一边去解绷带上的结。

倒也不是死结,就是解起来有点费事。

而且是必须由别人来解开的结。

叶修灵巧地抽开一段绷带,觉得这个结有点像喻文州的心思。

“哪儿错了,说来听听?”

“引诱犯罪。”喻文州的声音有点歉疚,“玩弄感情。”

“算你聪明。”叶修又解开一个扣,“能别这样考验别人的人性吗?”

喻文州点点头。

“算了,我也没真的怪你。”

叶修脸上有点不自在,眼睛转去看别的地方。

喻文州觉得他们俩这个样子实在有点好笑,心口痒痒的。

叶修咳了两声,镇镇场面。喻文州也认真起来,等他继续说。

“偶尔软弱一下、阴暗一点、自私一下,没关系。”

叶修慢慢地、耐心地说,一边说一边放开缠在喻文州手腕上的绷带。

喻文州垂着脸没出声。手腕上的束缚越来越松,叶修的两只手好好地捧住了他的手,像捧着什么宝物一样。

“不要这么苛责自己。你不是圣人,你也有做不到的事。”

看着他手上的勒痕,叶修情不自禁叹了口气。

他对喻文州的感情太复杂,已经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今后会更加深刻,也会有困难等着自己,但是他已经做出了选择,就会义无返顾地走下去。

“啧,感觉像个老婆婆一样。”叶修忍不住对自己开了一炮。

喻文州吸了吸鼻子,没笑出声。

“你心里所有那些、你自己觉得见不得人的东西和想法,可以告诉我。”

叶修说得很慢,手上的动作也很慢,就好像这是个仪式,他负责解除喻文州心里的魔障。

“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那就让我们来分一下好了。一个人背着,多重啊。”

叶修异常耐心地,近乎磨蹭地,一圈圈放开刚才捆缚住喻文州双手的东西。

喻文州抬起脸,看了看叶修。

“好。”

他毫不含糊、毫不动摇地应承。

“不要让那些想法和自责,绑住你的手。”

终于解下了所有的绷带,叶修握住喻文州被勒出痕迹的手腕。

他们两人的脸离得那么近,好像随时会亲吻上对方的嘴唇一样。

“你比我想的更强。”

叶修看着喻文州的眼睛,真挚、恳切、郑重地说。

“我不会对你失望。”

他发自肺腑地希望,希望这些话能够驱散喻文州心中的阴霾,有多少是多少。

“因为你是…喻文州啊。”

说完,他不顾对方微弱的挣扎,捧起他的双手,在腕间的勒痕上留下怜爱的轻吻。

犹如轻吻好不容易寻觅到的珍宝。

喻文州全身发颤,说不出话。

他也无法抽回重获自由的双手,那手心的温度和触感,那背后的尊重、理解、包容都让他无法拒绝。

“啊……”

在他没有察觉的时候,眼泪漫了出来,滑落到唇边。

喻文州自知失控,却一反平日,并不那么想挽救和掩饰,只是静静地让那些咸涩的液体,沾湿脸颊。

叶修注意到他的神态,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

“文州你啊,虽然笑起来很好看,但我好像更喜欢你哭的样子。”

叶修依然捉住他两只手,故意不让他用手掩盖自己的泪颜。

“所以在我面前,哭出来也没关系啊。”

他用一种非常平淡的口吻说。

喻文州也如他说的,在这场突如其来的阵雨结束前,不再微笑。